10 醍醐(1 / 1)

金氏左右踱了两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宋研竹拦在她跟前道:“娘,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老太太那把你弟弟接回来!你说的对,你弟弟放在老太太那就是羊入虎口,我已经失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了你弟弟!”金氏回道。

宋研竹赶忙拉住她:“娘,您不能这样去!”她二话不说,拉着金氏走到镜子前。金氏起初还有些疑惑,待看清镜子里的人,险些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女人鬓发凌乱,眼角泪痕残存,眉目间全是哀怨,面目浮肿,毫无光彩,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怨妇。

她再看看地上的一地狼藉,自己都有些无语凝噎:怪不得荣氏这样嘲讽她,镜子的女人,连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这样的她若是贸贸然冲到老太太跟前,只怕那些一直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会更加开心。

金氏怔了一怔,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回头却是笑着摸摸宋研竹的头说:“研儿,娘竟也成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嫁给宋盛明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是幸运的,她也是着实欢喜了许久,谁曾想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金氏嘴边的嘲讽凝结着,心境却渐渐沉静下来,踱了两步到桌边坐下,足足半晌才对宋研竹说:“研儿,你先回去。”

“娘……”宋研竹生怕她急躁的性子又做出什么事情来,金氏摸摸她的头,意味深长道:“娘今日才发现我的研儿这般懂事,娘又怎么能输给你?你放心,娘自有打算。”

“那就好。”宋研竹虽仍是放心不下,仍旧糯糯应道。见地上仍旧狼藉一片,几支金氏时常佩戴的首饰也因她方才怒发冲冠,全数被扫落在地上,遂弯身下去想要帮她拾掇起来,怎知刚要拾起一支步摇,步摇上残破的玉片边缘便划破了她的手。宋研竹只觉只见一阵刺痛,不一会便冒出了血珠子,顺着手指落在玉片上,宋研竹赶忙缩回手来,望着那步摇,一瞬间却是如遭雷劈:她终于想起来白日在小木屋跟前看到的那只分外眼熟的紫金步摇在哪儿见过了!

“放着让丫鬟们弄就是了,哎呀,快让娘看看!”金氏见状忙要扶起她,却见宋研竹整个人愣怔地望着那只步摇,好半晌,宋研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娘,没事儿,小伤罢了,不打紧的。”

说完,她连忙将那步摇往金氏手里一送,匆匆告辞。

回到屋子里,她连灌了自己几杯凉水,仍觉得心绪不宁,握着茶杯许久,才稍微平复一些。你当她从前在哪儿见过那只紫金步摇?竟是在陶府!

宋研竹当年嫁入陶府不到一个月,陶府便没了两条人命,陶墨言的亲爹陶大老爷最宠爱的老来子莫名其妙掉到井里没了性命,隔天,这庶子的生生母亲,也就是陶大老爷最宠爱的一个姨娘张氏用一根步摇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个老来子宋研竹倒是见过两面,当时不过两三岁,瘦瘪瘪,皮得很。就是眉目间不像陶大老爷,跟陶墨言也没有半分兄弟相。虽然宋研竹从未见过张氏,但是陶家人总开玩笑,说这个孩子不像爹也不像娘,不知道是不是孙猴子变的。宋研竹没想到他那么小就会没了。

那日张姨娘自杀时,尸体抬出来她正好路过,一阵风把盖着张姨娘的布吹起一个角落,宋研竹正好看到她痛苦狰狞的脸,以及插在她脖子间摇曳的紫金步摇。听说那紫金步摇还是陶大老爷亲自画的图样,普天下也就张氏有这么一支……

宋研竹又灌了自己一杯凉水,张氏死时那张狰狞的脸渐渐消散。今日终于见到了鲜活的张姨娘,原来她长得这样魅惑。

可是,陶府的姨娘为什么会出现在林远秀的家里?林远秀……有一个念头在宋研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却没能抓住,脑子里却浮现陶墨言那张淡漠的脸。明明对自己说了千百遍,这辈子一定要远离陶墨言,谁能想,醒来没几天,竟又同他见了一面。

陶墨言果然是阴魂不散。

宋研竹慢慢呷了口茶,心里默默念了这么一句,搁下茶碗时,手却顿了一顿,一摸腰间,心里大喊了一声“糟糕”,白日里以为自己很镇定,没想到还是把钱袋给落在赵戎手上了。旁的倒也没什么,钱袋里却有她自小带到大从不离身的一对银质小象……落入旁人手里还好去要回来,偏偏却是落入了赵戎手里,她如何开口去要回来?这下子算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宋研竹一阵肉疼,瞬间心情掉到了谷底。

连着几日,宋研竹的兴致都不高,索性听林大夫的话,在屋里好好休养,那一日,林大夫正替她把了脉,说她恢复地极好,夸她是个听话的病人,正好芍药从外头回来,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平日里叽叽喳喳,今日进门,半晌也不说一句话。宋研竹抬了眼皮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芍药遭受了宋研竹几日冷遇,今日总算得了宋研竹一句嘘寒问暖,当下如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倾诉道:“小姐,奴婢昨日在园子里遇上了大夫人身边的伺琴和伺棋,她们二人古古怪怪的,平日里见到我总是要同我拉许久的家常,昨日见到我,却是神色古怪,躲起来就走,好像我是瘟疫一样。”

“许是她们要说什么秘密呢。”宋研竹回道,芍药又摇道:“方才我去林大夫那取药,一路回来都觉得丫鬟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宋研竹问:“是不是错觉?”

芍药摇头道:“应该不是……昨日我好像还听到伺棋在说小姐您可怜?”

“我可怜?”宋研竹一怔,初夏打了帘子进来,头低低的,送了药进来很快要退出去,宋研竹只觉不对,唤了声“初夏站住”,一只手伸出去,抬起她的下巴一看,好家伙,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你这是怎么了?”宋研竹惊讶道。

初夏起初不说,被宋研竹连哄带喝,哗啦一下哭道:“小姐,他们欺负人!”

原来,今日初夏照例去账房领月银,账房的袁管事却扣住她的手死活不肯放,初夏好言相求,那人却舔着脸让初夏亲他一口,初夏不肯,那人伸手要将初夏揽入她的怀里。

“当时账房里还有几个人,他们见状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在一旁嘲笑我!”初夏想起来又红了眼眶,“他们说,他们说现在全建州的人都知道咱们二老爷在外头有个小家,不要二夫人了,二小姐在府里也不受宠,让奴婢不如先奔个好前程,嫁给袁管事!”

“简直无耻!”芍药呸了一口,“袁管事原本就是个色鬼,仗着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总爱轻薄咱们这些丫鬟。咱们人微言轻,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今天说的话,分明是不把二夫人和二小姐看在眼里!”

宋研竹脸色渐沉,想起那个袁管事,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他令人作恶的一口黄牙,说是袁氏的同宗,却是隔了好几辈儿的亲戚,前一世他就爱府里作威作福,仗着什么,还不是仗着袁氏是宋氏宗妇?狐假虎威到这个程度着实令人生厌!

初夏又道:“奴婢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在四小姐身边伺候的微风,她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说,二老爷打二夫人的事儿,不仅咱们府里的人。就连外头的人也知道了。昨日江县令的千金设宴请了建州城不少大家小姐去做客,四小姐也去了,结果宴会上大家都在议论此事,只怕言语不太好听,弄得四小姐好一阵没脸,早早就回来了,在屋子里还哭了一场……这件事只怕已经传到二夫人耳朵里了。”

宋研竹心里咯噔一跳。金氏是极好面子的人,打碎了牙齿都得和血吞,跌跤之后腿骨折了都得脸上带着笑硬撑着前行的人,所以上一世她纵然有多少委屈都藏在肚子里,这件事更是被府里瞒得密不透风,怎么这一世竟闹得满城皆知。

这要让金氏晓得了,可了不得!

宋研竹赶忙起身,匆匆赶到金氏那儿,就见花妈妈并几个丫鬟紧张地站在屋子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是怎么了?”宋研竹心下一沉就要往里走,花妈妈赶忙上前拦道:“小姐,夫人方才在院子里晕过去了,林大夫正在替她把脉,老太太也在里头……”

“老太太也在?”宋研竹怔了怔,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

花妈妈恨恨道:“今日外头天气不错,夫人说想要到园子里走走,结果刚走到假山后头就听见两个丫鬟躲着在嚼舌根子,说什么二老爷在外头偷偷养了个不知来历的落难女子,为了那个女子,不惜殴打怀胎七月的二夫人导致她小产,还说二小姐您也是被二老爷推到湖里去的……她们还说……”

花妈妈压低了声音道:“她们还说,老太太答应了二老爷,只要他肯把合少爷过继给大老爷当儿子,老太太就答应让那女子进门!”

“……”宋研竹震惊了,这两丫头嚼舌根,说的半真半假,但是就连她都有些信了,怪不得金氏要气昏过去!

花妈妈又道:“夫人当下气得不行,说要去找老太太讨个说法,走到半路就晕了过去,还惊动了老太太!”

她话音刚落,屋子里突然扬起金氏的声音——

“娘,我没脸见人了,您就让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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