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坐在泥坑里,眼前只看到滴滴答答淌落的泥水,整只猫被泥土淋湿后瘦弱得可伶。
但是许蕴书没有看一眼,转身离开,像是知道无论如何麦克都会自己跟上来似的。
就如往常一样。
听到脚步声,麦克不用看也知道许蕴书走了。
他开始瑟瑟发抖。
废物?
麦克抬起头,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此时愤怒得发亮,将心中那一点失落和伤心掩盖,麦克怒气冲冲。
他废物?这么辛苦为了谁,还嫌弃他,老子不伺候了!爱谁谁去!
许蕴书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侧身让过。
麦克一击不中,就顺势掠上树枝,居高临下的看着许蕴书,满眼不善。
许蕴书皱了下眉。
“你要忤逆主人?”
其实麦克也不好受,契约的力量让他不能对自己的主人不利,刚才那一下虽然没有中,但是契约还是给了他教训。
麦克趴在树干上看着许蕴书,一动不动。
许蕴书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才没走出几步,许蕴书突然又是一避,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幸好泥土湿润,不然扬起来的灰恐怕许蕴书也不能幸免于难。
许蕴书看着从天而降,正在他脚边的大袋猫粮。
二十斤的大袋猫粮,从五米高的树上掉下来,砸结实了,无疑是当头闷棍。
许蕴书本来心情不悦,现在看着这猫粮,却是有些无语。
麦克心想,我自己不能动手,猫粮不小心从空间里掉出来那是没办法的意外事件。
果然,契约没有因此惩罚他。
麦克身上的泥水还没有干,黏黏腻腻的,整只猫都非常脏,他本身也是爱干净,这时候身上不舒服,越想越难过,也越气愤。
在下一袋猫粮从天而降的时候,许蕴书面无表情的用气流将袋子甩到一边。
“下来,别逼我……”
话还没说完,许蕴书顿住了,他刚才扔到一边的猫粮撞上了树干,袋子破裂,猫粮洒出来竟然扬了他一身。
麦克愣住了。
哈哈哈。
反应过来,麦克乐不可支的只树上翻滚了好几下,险些掉下来。许蕴书此刻脸上的表情他绝对会永远记得。
乐了几下,麦克突然翻身起来,跃上另一边的树枝,几个跳跃,跑远了。
他还记得许蕴书常常用的手段——用异能将他绑着拖下来,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麦克赶紧溜了。
夜深人静,森林黑暗的角落里暗影憧憧,许蕴书闭着眼,靠在树干上。
黑暗中亮起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悄无生息的注视着许蕴书。
许蕴书突然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
他眼睛扫视过四周了一圈,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虫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
许蕴书缓缓闭上眼睛,不一会儿,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如是几次,连许蕴书都忍不下去了。
“麦克。”他沉沉的叫了一声。
黑暗中毫无回应,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
森林中彻底安静了,就连叫嚣不停的虫鸣都消失无声,像是其中藏了令他们噤若寒蝉的天敌一般。
许蕴书抱了抱手臂,刚刚闭眼的时候,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又出现了,悄悄的,一眨不眨……
许蕴书没睁开眼,眉却拧了起来。
大半夜扰人睡眠,许蕴书又是防备心重的,在那样的注视下根本无法入睡。
清晨,一夜无眠,第二日许蕴书重新上路,脸色不太好。
在那天后,麦克跑得不见踪影,但是许蕴书却觉得黑猫现在反倒是无处不在了,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无处不在的跟随……
一道风刃掠过,长长的芳草短了几寸,草下动物一览无遗,是一只豚鼠,吓得不敢动。
又一次找不到黑猫,许蕴书第一次发现麦克的藏匿功夫如此了得。他就是死活不出现,然后等他没注意的时候再偷偷摸摸的观察他。
许蕴书彻底无视他了,面无表情的任他窥探,总不能看出一朵花来。
躲在远处的麦克躲在草丛里,压低身体,认真的注视着许蕴书一举一动,只要对方一有接近的意图马上逃跑。
麦克自己也很郁闷,说好了不伺候的,那时怒气上升,真的就想那样一走了之,但是冷静下来,想起快要积满的功德。两百年来,第一次离自己的目标如此之接近,他怎么甘心就此放弃。
于是,麦克咬了咬牙,又绕回来了。
但出于一点面子上的问题,麦克始终不肯露面,许蕴书昨天骂的那句话对他的自尊伤害太大了,至今仍不能释怀。这么快就又贴上去,岂不是让人看轻?于是他打算“暗中”跟着……咳,只要没被当面逮住,那就是“暗中”!
一只猫为了面子问题纠结着不肯露面,许蕴书却不懂麦克的心思。
十五公里的路程说长也不长,步行三四个小时即可到大,虽然绕了一段路,中途又耽搁了一会,但许蕴书还是在正午之前到了春之乡。
春之乡位于山谷之中,平坦低洼,有涧溪途经过此地,青草繁盛,现下正值油菜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黄澄澄的花朵,令人赏心悦目,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都为之一亮。
难怪这春之乡是一个旅游景点,如果末世前,许蕴书会很有兴致在这里度过一个假期,但是现在引起他兴致是更为富有激情和热血的东西,那种力量流淌在血液中,掌控一切的感觉。
许蕴书想,就是那种随心所欲,无需虚伪与掩饰,释放内心的畅快感。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同理心。
小女孩在寒冬里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人们会心生怜悯,儿女在父母的棺木前痛哭的昏厥,人们见之也会悲切心酸,哪怕是小狗,被虐待殴打,人们也会目不忍视,对施暴愤恨不已。
这就是同理心,感同身受,共情。
但许蕴书没有,一点也感觉不到。
为此他小时候被送入特殊机构待过一段时间,人们称他为自闭。
许蕴书稍微大了些,明白了人们想要他是怎么样子的。
很简单,这没有什么困难的,当时的许蕴书这样想着,不久后他就“痊愈”回国了。
之后所有的人说起许家的二公子,无不赞其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哪知道他曾经的过往,只有一些许家的老人罢了。
站在享誉赞美的背后,许蕴书端着高脚杯,轻摇一下杯中的液体,那是他自己酿造的甜蜜谎言,看着众人为他所惑,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品一口,他有点得意自己将所为,却也感觉……无聊。
就要活在这样虚伪无趣的假面下……
他遗憾着想着,所以不介意享受许夫人这个“继母”和他那个“大哥”带来的乐趣。
从回忆里回神,许蕴书微微侧了下头,眼角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他忍耐的按了按额角。平复起伏的心情。
又来了。
在许蕴书举步走进春之乡,麦克才从一堆油菜花中钻出来,抖掉身上的花瓣,慢慢的跟上。
春之乡,这个地方如同名字一样,清新,带着民族的异域风味。
一进去,就是街道,四面的店铺门面带着现代装修过的气息,只从店名上就看得出卖的的东西,大多是些民族首饰,服饰,特此等物——门都没开,毕竟都末世了,开门也没得生意做,倒有可能遭来劫匪的垂涎。
街道上铺的青石板已经颇有年代,踏上去凉凉的,光洁得有些光滑,这是长久踩踏磨损出来的,麦克边走边东张西望的看。
春之乡街道错综复杂,小路繁多,绕来绕去。这头许蕴书沿途走过去,看了看四周,手指触碰过悬挂在桥头的铃铛,刚走一会儿,一只黑猫就拐过弯出现,跃上桥头,嗅了嗅那铃铛,然后一脸笃定的跟着许蕴书方才走的路过去。
小巷细长,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凉潮湿,许蕴书脚踏军靴在青石板上走过,长腿修长,褐色的发丝几缕落下,划过琥珀色的眼眸,他逡巡着这一切,平静无波,如同一个天外来客,误入了这个凝固着时光的小巷。
在他走过后,很远很远的一个拐角,一只黑猫慢悠悠的走着,尾巴再石壁墙上贴着蹭凉,就这样远远缀在白衣青年的身后。
黑猫的头悄悄从石凳探出来,观察着对面的人,当白衣青年回头的时候马上又缩了回去。
许蕴书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一角。
扶着栏杆,许蕴书重新站在桥上,看着湖面泛起的波澜和杨柳。
“麦克。”许蕴书突然道。
微波粼粼的湖面,倒映出许蕴书身后高大的房屋,有一只黑猫正站在屋顶上探头探脑,像是在观察他在做什么,一听到许蕴书叫了他的名字,麦克整只猫瞬间凝固住了,两只耳朵伸得笔直,显示着他的警惕。
麦克看着许蕴书,确认对方背后没长眼睛,然后视线稍移,转到了湖面。
天,暴露了!
惊悚不足以形容麦克的感受。
听到身后响起瓦片哗啦啦掉落的声响,单从声响就知道对方如何慌乱,许蕴书望着湖面,嘴角上扬,无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