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时候,因为天气的转变和工作积累下来的压力,身体一向不错的向楠难得患了重感冒,连夜被送去医院输液。第二天她跟学校请了假,在医院住着。
梅嫂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跑去医院照顾。谁料第二天晚上烧还没退下去,又连带了急性胃炎,吐得向楠脸色发白。
祝思敏原本在外市有个慈善晚会要参加,从梅嫂那里听说向楠生病,急得赶忙买了飞机票回来。
两天未进米水,向楠靠在枕头上,睁眼都费力。胃里没东西了,就吐酸水,差点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我就说不让你搬出去,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祝思敏红了眼睛,握住向楠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
这孩子的眉眼长得跟她妈一模一样,浅浅的双眼皮,眼尾稍稍上挑,说不出的风情。祝思敏想来,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若不是当时发生那种事情,这孩子现在也不会落得个几近家破人亡的场景。祝思敏这人本就多愁善感,联想到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心头像被剜了一块肉似的,看待向楠就像看待亲女儿般。如今向楠生了病,她更加心疼和怜惜,一时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向楠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没事的,也不经常生病。就是工作忙了点,没注意……”
祝思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成昊下了班就开车过来。他守在病床前,导致护士来得都频繁了些。其中有个护士在给向楠扎针的时候走了神,最后被成昊用眼神吓得赶紧出了房间。
“你那么凶做什么?”向楠问他。
成昊今天异常沉默,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竟然用十分正经的语气说:“你别去学校了,以后哥养你。”
“你说什么呢?”
“把工作辞了。”
向楠只当他是跟平常一样说笑,没放进心里。谁知他又说:“以后你安安心心找个好男人嫁了,别去当老师,费神费力的。”
“你说什么胡话?”向楠不解。
他起身,走到床头,将她拥进怀里:“阿楠,你是我这辈子最想好好对待的人,你伤心,老子就伤心。听哥一句劝,别喜欢他了。那个周律师人不好吗?你非要钻死胡同里,你这孩子脑袋怎么不灵光呢?”
“我喜欢谁了?”向楠轻声问。
成昊盯着她,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干脆咬牙切齿,抖出憋了几个月的事情:“程慕北!”
“你……”她艰难地推开他,“你从哪里听说的。”
成昊不语,摸着她的头发说我养的女儿还看不出来吗?
“你从哪里知道的?”向楠皱着眉又问了一句。
成昊依旧不做声。
“哥。”
向楠第一次喊他“哥”,是在初中的时候。她被人欺负,他单枪匹马地替她打架,最后让那帮人揍得鼻青脸肿。
成昊浑身一震,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一阵心酸,话不经大脑便出来了:“你还记得你十二月份那会儿喝醉的时候嘛。你抱着程慕北坦白了。”
向楠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成昊不敢看她的眼睛,继续说:“这事儿只有我知道,还有……程慕北那小子。”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向楠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向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她张了张嘴,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落进嘴角。
“别哭,阿楠……”成昊手忙脚乱地抹去她的眼泪,“乖,天下好男人多着呢。哥认识的好男人一大堆,等哥介绍给你,你慢慢挑……”
向楠缓缓看向他,问这是真的吗?
成昊停下手上的动作,点了点头。
她心脏猛地一疼,胃部也开始抽痛,抱着垃圾桶就开始狂吐。奈何根本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胸口也越来越闷,最后瘫软在病床上,抱着被子卷成一团。成昊去推她,她轻轻拍开他的手,说:“哥,我毁了一切……”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成昊说,“喜欢他就说出来啊。他不接受是他的事情,你说出来那小子也不会掉块肉。”
向楠捂着胃,摇头:“我没打算去破坏他和季瑶的关系。就算是口头上的坦白也不行,那样会给所有人造成困扰,尤其是祝阿姨他们。”
“程慕北他心里明白,却装着糊涂。你就当他不知道不就行了吗?”成昊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急声劝,“你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你看,我没告诉你之前,不照样好好的?”
向楠一根筋:“可是我现在知道了。”
“你这丫头!”成昊瞪着她,终究说不出重言,只得说,“既然他都快和季瑶结婚了,你也该好好考虑下自己。”
向楠脑袋昏昏沉沉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胃部实在灼烧得难受,嗓子又哑着,她想起程慕北这些天来无事人一般的举动,心里像是放心下来,可终究还是觉得难受。
你看,她都跟他告白了,他还让她尽快找男朋友。程慕北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但他这人是极有涵养的,并没有当面拒绝她,也没有背后拿出来嚼舌根,只是当做从未发生过。之于向楠来说,这种结果是最好的。尽管事实上她还是很难过。
她真的干了那种事情,即便是在毫无清醒可言的状态下。这意味着他们表面和谐的关系被她单方面打破。若是程慕北选择装傻,她应该也可以,只是,在下一次面对他时,或许再也不能如此坦荡。
向楠终究还是心虚。
晚上她勉强喝了一小半碗清粥。成昊因为公司有急事不得不赶过去,由梅嫂在这里看着。
一进入睡眠,向楠就开始做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如在沙漠上挣扎的河鱼,一会儿又如同掉下悬崖般不停地坠落。她大口大口地吸气,小腿一抽搐,猛地醒来。黑暗中,有人起身,替她将被子盖好。
黑暗中,向楠揉揉眼睛,感觉到浑身是汗,说了一句“梅姨,我想换件衣服”。
“梅姨老家出了事,连夜回去了。”
原本还混沌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向楠下意识便将头埋进被子里,一言不发地装睡。
程慕北去沙发上找了换洗的衣服,扔到床上,自己则出了病房,临走前说:“换好了叫我一声。”
半分钟过去,向楠从被子里钻出来,开了床前的小灯,挣扎着起来换衣服。换好之后,她起床上了个厕所,复又躺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程慕北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他坐在黑暗中,外面的月光透进来,衬得他随意交叠的双腿更加修长有力。
向楠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他,可这样做又显得太过刻意。她调整了下情绪,轻声开口:“梅姨家里出了什么事?”
“据说是一位亲戚去世了。”
向楠几不可闻地叹息。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工作忙,可以不必过来的。”
程慕北没应,起身,问她:“你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末了,她问:“你真的不必在这里守着。而且天气还没暖和起来,这样会感冒的。”
程慕北不以为意:“屋里有空调。”
她翻了个身,对着窗外。
这样的话题持续下去无聊且没任何意义,加上向楠怕自己说漏了嘴,最后只得沉默。原本以为今晚会睡不着,可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她又陷入了奇奇怪怪的梦中。
然而在梦里,程慕北居然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白衬衫,坐在老家的那棵樱桃树上,忽地从上面跳下来,将头低下来。
第二天向楠醒的时候,程慕北已经不在了。她撑坐起来,拿手抚了抚唇瓣,不知道为何缘故,竟然觉得那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现在,双唇还有些许□□的触感。
这样的想法实在罪孽深重。她甩了甩头,懊恼地将这些想法撇到一边去。没过多久,病房的门被人打开,程慕北提着一个保温盅朝床边走过来。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接触,或许是心境不同,向楠再也做不到以前那般坦然。她将耳发撩下来,问:“你今天没工作吗?”
“今天休假。”程慕北将清粥拿出来。
“那可以去请个护工来,难得的休假时间,多陪陪未婚妻总是好的。”
“她今天出差。”
“哦……”
向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在气氛愈发僵硬的时候一个电话闯了进来。她拿起一旁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周延宁”三个字,没多做考虑便接听。
“向老师,听思尘说,你生病请假了?”
向楠看向窗外:“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劳烦周律师关心了。”
那边的人低笑一声,像是在走路:“我马上就到你的病房外面了。”
向楠放下手机,往门口看去,同时程慕北也朝那个方向看去。门被人轻轻推开,周延宁温润的面庞时隔几个星期再次出现。
向楠摸了摸油腻腻的头发,颇为不好意思。
这边,程慕北妥帖地将小桌铺好,又端了小碗的粥放在上面,将勺子递给她。向楠道了谢,抬起头来招呼周延宁坐下。
周延宁将带来的花束插在病床旁,“听说是高烧加急性胃炎,就算平时工作忙,也要照顾好身体。思尘说班主任很辛苦,尤其是你带的实验班。”
“高中的孩子是要吃些苦。比起我的压力,那些孩子的压力更大。”向楠说。
程慕北坐在一旁,听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眉头淡淡皱着,读不出真实情绪。向楠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话,却能和这个男人有说有笑。
他被晾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甚至被当做了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