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的眼色更阴郁了。李烟眨眨眼睛:“如果早知道……我猜我们公子会更加乐意搅这趟混水?”
他一开口说的都是大实话。思凌笑了。辰星向思凌道:“你明明是女的……”问得竟有点迟疑。似乎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如果能像李烟这样的纤媚,那么像思凌这样的明媚,也不是不可能的。思凌一笑,还是认了自己的女儿身,没有再逗他。
辰星越发奇怪了,问李烟道:“然则你还是叫她‘公子’?”
李烟道:“只要她还宁愿我们叫她公子,没有用其他意愿替换,那我就会继续这样叫下去。不管你觉得合不合适。她愿意就是了。现在你明不明白?”
辰星视线转向思凌,那意思是:你叫我要怎样明白?
思凌被李烟说得也有点不好意思,拿指尖搓着额角,笑道:“如你所见,我呢,有点钱,又任性。正好有人顺着我的任性,我就这么出来玩了。”
辰星眼眸黝然,道:“这么巧。我在家里,也是被人说任性的。”
思凌笑道:“所以你到这里来当都尉?”辰星叹道:“可不是这样就被他们从京里被赶出来了。”思凌听他这样讲,心中一动,且搁下,接着原来的话头,指着李烟道:“我们这位李先生呢,会算命。我听说这里有个人会倒霉、有个人会直上青云。到底是哪个?倒想来看看呢!”
辰星听得笑了,终于露出与他年龄相称的稚气:“想来倒霉的总不会是我罢?”
思凌松口气:“应该不是!”说着便听传令小兵来叩报:城中有信来。
乃是那申一珞已经写了书信,着人送来,说想拜托辰星把师爷放回去,双方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不打不相识,化干戈为玉帛。
辰星拿着这书信,倒笑了,传示众将士:“原来没了师爷,他那儿还是有人写信的。”将士们哄笑:“写得不通!我们都尉在这儿都多久了?他现在才来不打不相识?哪个理他!”
辰星点头道:“正是!哪个理他?”
便把书信原样发回,全不理会。他这边,还是要将来龙去脉禀实报给朝廷知道,要朝廷来论理,将申一珞这个杀人凶手正法。
申一珞那边着了急,再派人来,就带了一绺头发。
“啥意思?”辰星盯着那油腻腻的长发,非常的觉得恶心。
“哦是这样!”信使瑟瑟发抖,“太守说、说杨群、杨爷,现在挺好的……”
“哦?”辰星眼睛危险的一眯。把那信使吓得够呛!
啊他就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差使!搞不好要掉脑袋的!如果有选择,他绝对不会到这里来!可是来都来了……他只好努力把该说的话说完:“太守说,想跟都尉和解。愿意把杨爷送到都尉这里。杨爷会一直挺好的……”
“他用他的把兄弟安危,来威胁我跟他和解?我要答应他了,他就放人?”辰星质问。这个人脸皮之厚还有没有一点底线了?
信使好想哭:他也觉得老爷这说得不像话!照这样来传话,对方肯定要生气的嘛!所以他已经尽可能委婉了……不然还叫他怎么办呢?
“都尉!你、你不会砍我头吧?”他哭唧唧的问。
辰星瞪了他片刻:“滚!”信使如蒙大赦,真的“滚”到门口,想想还是得问一句:“那,都尉有信让小人带回去吗?”
看在他这样尽忠职守的份上,辰星给了他一条口信:“叫你们太守准备换人吧。”
申一珞是个小人。但这小人还是赢了。辰星确实不忍心看杨群死在申一珞的手里。
申一珞把杨群放生给辰星,对价就是辰星放回师爷。辰星留着那军师也无用,不过白费粮食,平常看着还白生气,对身体也不好,就答应了申一珞。
两边就在城墙下会面。申一珞今天好像比较怕冷,穿着大衣还打哆嗦——又或者是特别怕热?看他一直在擦汗呢!
辰星总觉得他做贼心虚——不过是交换人质,他这是做的哪门子贼呢?辰星多了个心眼,叫游侯兵在四周侦测:申一珞会不会有埋伏?
侦察兵没发现埋伏。李烟倒是对着申一珞押来的那个马车上的人质“杨群”,眯了眯眼睛,似有疑虑。
思凌问李烟:“怎么了?”李烟隔着这距离,也没把握,但道:“让他们叫杨群说个话、走两步?”
那“杨群”果然说了句话,隔得远,也听不清说什么。总之嗓音嘶哑,似乎身体不太好。要说走两步,那是不能了——他被五花大绑着呢!
“作甚绑着人?”宣武这边放声叫道,“快解了!”
太守那边则叫道:“他是重犯!押解时得绑着。这是国家法度!你们把师爷放回来,我们也放人。”
李烟摇摇头:“让他走两步。”思凌看那杨群,虽然隔得远,也实在是那天见过的杨群相貌,除非正好有孪生兄弟,否则哪来这么像的?不知李烟何以坚持。
那辰星也是有些不耐烦了。师爷却在此时喝一声:“且慢!”
他又有什么好罗嗦的?辰星叫他有屁快放。师爷道:“你们要一起签个祥瑞表给朝廷,方见诚意啊!”
辰星的脸色顿时很郁闷:所谓祥瑞表,就是秋天丰收了,地方上说有了双头稻、九穗禾什么的,都是祥瑞的意思,上表给朝廷贺喜。朝廷也未必当真,就跟听个“万岁万万岁”似的,不过是个仪式,收了表,回拨些赏赐,上下一团和气。
申一珞要辰星在祥瑞表上联名,不为别的,就是要把“将相和”落上证据。辰星亲趣÷阁跟申一珞和气联名了,回头再说他当时其实跟申一珞打了一架、而且这都是申一珞的错,辰星要求朝廷作主……这就不太方便了。
这师爷果然讨厌!人还没回去呢,这出这妖蛾子。真要是把他放回去,还不知他多整什么阴谋!辰星顿时又不想放他了。
申一珞却大喜道:“师爷说得是!这表不签,我们这边就不放人!”
为了杨群,辰星人都到这里了,要签表也只能答应了。师爷倒是本事,唰啦啦真写了张表,生是有倚马草军书的本事。申一珞把趣÷阁饱蘸了墨,送到辰星手里,让他签字。辰星接是接了,那目光若真的能喷火,早把纸与申一珞一起给烧了。申一珞抹了把汗:“那个……我以后都改了。”
他这承诺,也不知有没有效。辰星剜了他一眼,将自己大名落趣÷阁写下去。
师爷笑吟吟回到申一珞那边。申一珞也把杨群所在的大车放给了宣武。辰星看着杨群面孔,实在是本人,并且还带点笑吟吟的样子,似乎挺高兴的。
申一珞等人匆匆退回城里,并立即放下了城门。辰星心里不踏实,叫一声“杨兄弟。”杨群不答。
辰星摸一摸他的手,倒是热的;看他的眼睛,半睁半合,没有认出辰星的神气。
李烟叹一口气,走到了一边。思凌拉他:“怎么呢?你看一看去呀!”
李烟道:“还看什么?人都死了,我也不能起死回生。”
辰星把杨群的手只是一扯,杨群整个人都歪在一边,露出背后的几个炭炉。
原来杨群已是死了,但申一珞叫人给他化了妆,仿佛还在生的样子;还给他背后生了火炉,让他身体保持暖和,不至于尸僵、起尸斑。
申一珞发抖流汗,就是自己知道搞了个死人出来,怕辰星发现,要跟他不肯甘休。
而辰星偏偏就没有发现!直到他们都躲进城墙里了。现在发现还有什么用呢?难道打破城墙把他抓出来吗?那可真是造反了!
将士们持兵刃、立军姿,默默的望着那铁青的城墙,等着都尉下令,前进或撤退。
如果辰星此时说前进,他们真的会向宜宾城攻打吗?光明将领都不敢做的事,他们宣武驻军就做了吗?
宣武将士们一声不吭的立着。“造反”两个字应该离他们很远。但当他们默然凝望那道城墙时,一切又变得好像都有可能。
“撤!”辰星一挥战袍,咬牙切齿道。
思凌还略有点失望呢!刚才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辰星真的会冲过去。
辰星回营后,就开始修书。这是给朝廷的上疏。
辰星叫军营里的文书,帮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写下来,告诉朝廷知道。包括他是怎么被迫在祥瑞表上签名的。
而太守那边,也没闲着。并且师爷证明了讼棍是多有用的:他让申一珞自称受伤了。说辰星夺囚犯、殴太守,以至于囚犯死、太守伤!
这两道迥然相异的表单分别递上京城,剩下的就看朝廷怎么处置了。辰星身为驻军,没有宣召,也不能擅离职守回京城,只能在原地等着。
思凌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朝廷会信你还是信他?”
辰星不答反问:“你觉得呢?”这是考思凌来了。
思凌笑道:“你是沐家人,沐家自然保你。那申一珞,在朝中也有靠傍吧?”
辰星点头:“太尉是他同乡。”虽然没有亲缘关系,但同乡结为同党,这么多年,利益交错,太尉必然保他。
思凌一边考虑一边道:“那如果我是皇帝,就难办了……对了,那皇帝现在不管事了?”
辰星点点头,脸色不太好看。
换了谁摊上不管事的皇帝,脸色都不会好看的,除非他自己想揽权,否则难免担心国家前途。思凌倒是乐于看到天下大乱,于是轻松的继续数落:“相信沐家人还是相信太尉?这可不好决定。所以最简单的法子,还是按真相来吧!”
辰星道:“然而政治斗争中,真相往往扑朔迷离。”
这话是真的。思凌叹道:“那你慢慢伤神吧。”
“你呢?”辰星愕问。
“我?”思凌也是愕然,“我又不是你的军师、又不是你的下属。我要走了啊。”
“你……”辰星奇怪道,“你不要在这里看结果了?”
“现在左不过是等着。我嫌气闷。”思凌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这里撑住的!”
辰星欲言又止。思凌就这样走了,辰星连送都没送,大约是生气了。
出营之后,大鹰问:“公主,他好像很想留你?”
“是啊!”思凌感叹,“到底是小孩子!出了大事,还是希望有人在旁边拿拿主意的嘛!我们走了,他毕竟舍不得。”
李烟嗤的一声笑。思凌目光斜过去:“你笑什么?”
李烟道:“他还有话没说出来,又不说了。”
“是啊!想留我们,又扯不下脸求啊。”思凌奇怪道,“这有什么稀奇?”
“没有什么。”李烟道,“但愿韩将军已经凯旋了。”
韩楚并没有凯旋。岂止如此,他失了音信!
思凌与大鹰等人一路行来,变换了几种反追踪方式,以免被人咬上。而辰星并没有派人跟踪他们。至于光明军队那边,一见思凌回来,连安全措施都来不及采取,就赶紧的出来接凤驾!
“哎你们,能有多少天没见我?不至于想成这样吧?”思凌心下不是不感动的。
“你可回来了!公主!”谷冰绡急得几乎把眼泪撒在她衣襟上,“韩少将不见了!”
“燕脂郡主!”大祭司威严的警告她,“公主连水都没有喝一口,你不应该先关心她吗?”
“是……是。”谷冰绡连忙欠身退后。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大祭司以前对她都很宽容,就连她错了也会帮她找借口。现在,大祭司对她这么厉声厉色的,让她心里一酸,眼泪又往外涌。
大祭司这个人,作事简直不在乎真相,就在乎立场。一开始,他以为谷冰绡是公主,自然万事纵容。现在,思凌燃起天命之火,他深信多年前情况危急、乳娘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被当作公主而遭暗杀、因此再次调包、所以思凌才是真公主。所以他什么都以思凌为重!
韩楚失踪了,他也担心。不过,只要思凌没事。那就怎样都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