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啸不记得自己拉下过什么材料,倒讶异了,不去看那叠纸,先去看思凌的眼睛。思凌避开他的目光,他蹙着眉,从思凌手中接过材料看看:“我并不需要这个。”
“啊,那是我误会了,我弄错了。”思凌讪笑着后退,“你们忙。我先走了!”
思啸想叫住她说点什么,可那供测试的病人还等着呢!他回到仪器边,继续与医生们探讨。
很快他也发现,有的人不是真对新型原子射线仪感兴趣,只纯为拍马屁而站在旁边陪笑,还有的另有要务,却不好意思走开。他主动开口,把这些人都请走了,只留两三位,这才是精英,再昏天黑地的讨论一番,其他人也败下阵去,只有江楚人与思啸棋逢对手、相见恨晚,已换了几个房间、交流了不知多少病例,谈到热烈处、难解难分,却恨时已近午,得先填饱肚子。
是到外头找个小馆子吃,还是医院食堂里解决一下算了?两个人还没有决定。江楚人领着思啸先出住院部大楼,步子往食堂这边偏,却见妇女救援队的女人们走过去。
因穷人们很难负担得起医疗费,仁爱堂设了捐赠箱,用施主们的捐款买些最基本的药品免费提供,并牵头热心人们组成个义务的救援队。医生给他们做最基本的培训,他们就可以服务穷人了。
男人多半要做事业、养家糊口,不能总在义工里混,倒是些太太小姐们,比较闲、心又软,便过来挥洒上帝的慈爱了。这支救援队的中坚力量,清一色都是女性,而且年长的多、年轻的少。长此以往,人们就管她们叫“妇女救援队”了。
江楚人好风度的驻足请她们先走,一晃眼,见到队伍中有个身影,不但年轻,而且清丽,而且——“阿宁?你怎么在这里?”抢先意外打招呼的,是思啸。
许宁很想钻到地里去。
谁叫这条路太弯曲,她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思啸与江楚人一起过来。她今天才刚刚加入妇女救援队,就是想离江楚人近些,说不定吃饭都能遇见——这还真遇见了,旁边居然有个陈思啸!
最尴尬莫过于此。
她埋着头,硬着头皮,打招呼,眼睛只敢看他们的鞋子和裤管,这两双皮鞋和挺括的裤管都叫她心惊肉跳。她汗要下来了,不知怎么打完招呼、回答了几个问题,然后继续随众往食堂走。
“小姑娘你太腼腆了。”一位太太道。
“怨不得的呀!江医生这样好人材,我这种老太婆见了都移不开眼睛,何况小姑娘哪!”一位大妈道。
“小姑娘不是移不开眼睛,是不敢看呀!”又一位婶子打趣。
“小姑娘脸嫩,是不敢看的。我们就没关系了。”一个头发都斑白的老太太眯着眼笑。
许宁脸皮越发红赤,随众往前走,一声都吭不出来。
思啸与江楚人互望了一眼,脚步很有默契的转个弯,背离了食堂,往外头走。
走了几步,江楚人道:“外面有个咖啡馆,吐司和蛋包饭都不错。或者还有小炒的店铺——”
思啸道:“就是美意好了。”
那家咖啡馆叫美意。许宁家既在医院旁边,思啸对于附近的馆子,熟悉度不下于江楚人。
江楚人静了静。这次思啸先开口:“江兄什么时候认识阿宁的?”
“没有多久。”江楚人道,“陈兄跟许宁……不止是认识?”
“她是舍妹的好友。”思啸慢慢道。
两人都知道不止于此。
但江楚人还是顺着他荡开了话题:“关于二小姐的头发,令尊令慈没有为难她吧?”
思啸忽的顿住脚步。
江楚人忽觉这家伙的身上散发出凛凛的——杀气?
“舍妹是昨天刚剪的头发,今天过来时好好的戴着帽子。”思啸一字字道,“她的头发叫人为难,江医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是我教唆的!”江楚人举起手,“我只是,二小姐刚巧救了我,我看到了。”
“她怎么救你?”思啸皱着眉头。江楚人望向外头,惊奇道:“二小姐?”
思凌站在门外一棵开花的树下,正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很清、而且明亮,似新打的银子,银光中透出淡淡的蓝,美得不容人久视。在枝叶和花朵的缝隙中,它如同敲碎的银片,嵌成了玫瑰窗。
玫瑰窗总让思凌觉得寂寞,仿佛这样的五彩缤纷,锁住了地久天长、地久天长,那地久天长里偏偏没有你想要的温馨,于是越久长、便越凄清。
听见江楚人的声音,她回过神,转过头,眨巴眨巴眼睛,思啸已三两步赶到她面前:“怎么了你?”
“我没怎么啊,”思凌无辜道,“倒是你们怎么了?”
在医院里看他们棋逢对手,那也不过切磋,整体气氛还是融洽的。这会儿却有了紧张对阵的意思,她没有弄错吧?
“许宁加入了妇女救援队。”江楚人摸摸鼻子,坦白。
“啊,”思凌讶然,“你们遇到了?”
狭路相逢不能幸免的遇到了……
思凌非常之自责:就该先跟大哥说明的嘛!也好叫大哥有个防备,现如今,总得亡羊补牢,给他们委婉的解说一下——都王见王了,她想不出能怎么委婉,索性直接指着他们:“大哥喜欢阿宁、阿宁喜欢江楚人。江楚人喜欢阿宁。”
“呃……”江楚人想说,喜不喜欢的,他其实还没有做决定。他真是个臭男人,碗还没吃就看着盘里。他这心里吧……
“大哥,对不起,”思凌盯着脚尖,“可是阿宁都跟我说了。没办法了。”
思啸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就为了这个难过?”
“……”思凌其实更担心母亲做的事。刚才她离开医院后,已去一个看起来还算正经踏实的私家侦探所,开口先问他们能否保密。侦探所的人一套儿的保证,将合同条款也翻出来给顾客看,表示保密是他们的职业道德,深深刻进他们的血脉,像上帝契约一样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