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点了点头,眸中的愁思却并未散去多少,她突然想起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那就是前世时,赵屿即便是不明情况求娶她,但平王显然是对兰家那条家规耳熟能详,却又是为何会允了这桩婚事?
而如今,从傅家这里,兰溪反倒是觉出了一种可能。
前世,母亲早逝,她虽与外家甚少往来,但以舅舅为人,定然不可能全然不挂心她。而平王府若要巩固与傅家的关系,没有比联姻更好的方式了。但若是直接娶傅家女,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但她这个与外家几乎断了联系的外甥女就不一样了,何况,前面还有一个兰家当挡箭牌,谁会将她一个兰姓女与傅家联系起来?何况,彼时,她娘已去世数年,京中人提起兰三太太,都只知王氏,却又哪里还有多少人记得她母亲姓谁名谁,是谁家的女儿?
如同醍醐灌顶,兰溪陡然醒悟过来,而就因着这醒悟,却又觉得浑身发起冷来。舅舅若是果真……那便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并傅氏一族,他就没有想过万一么?
兰溪不知,这世间,男人,有野心的男人,那些成熟的政客,又哪一个不是疯狂的赌徒?
因着这一桩事,连着几日耿熙吾都是早出晚归,兰溪心中一直担忧,心情便有些郁郁,对着平日里爱吃的菜色,也都全然没了胃口。不过寥寥数口,便搁了筷子,“屋里闷气得很,我出去走走!”
秦妈妈看了一眼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这是她看着这些时日兰溪胃口一直不太好,特意交代了花儿做的,尽是兰溪最爱的菜肴,可惜,今日却也不受青睐了。秦妈妈目光闪了闪,交代芳草,让她陪着夫人同去,千万照看好了夫人。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但也算不得暖和。兰溪扶了芳草的手,走在园中,只觉得树木凋敝,许多花树都已尽皆枯败,只偶尔还残存着一两片枯黄的叶儿在挂在树梢,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兰溪便觉得有些兴趣杳然,扶了芳草的手正待往回走,目光不经意一瞥间,却瞧见不远处的鹅卵石小径旁蹲着的一人。她正垂着头,手里捏着一根枯草叶在泥地上画圈圈,画得极为专注,专注到兰溪和芳草主仆二人走到了她跟前,她也浑然未觉。
“流烟,你在做什么?数蚂蚁么?”芳草忍俊不禁地笑道。
惊得流烟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抬头一见兰溪,连忙站起,手中的枯草叶已是丢了,有些嗫嚅地唤道,“夫人……”
兰溪点了点头,目光轻轻扫过她揪在裙上,不自觉揪扯得手,目光闪了闪,将手递给流烟道,“扶我到那边凉亭里坐坐,芳草跑一趟,给我端些茶点来,走了这么半晌,竟又有些饿了。”
芳草清脆地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流烟扶着兰溪进了凉亭,取了帕子垫在石凳上,扶着兰溪坐了。一时间,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兰溪抬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的流烟,凤目半眯,“你这几日心事重重的,可是想清楚了?”
“没什么好想的。夫人既觉得奴婢该嫁了,又刚好有人求亲,奴婢嫁了便是。”流烟木着一张脸,口吻却有些赌气的意味。
兰溪挑了挑眉,流烟自来是个率直的性子,从不会藏着掖着,据她所知,那日与她谈过之后,她当下便一一寻了长漠和长风兄弟二人谈过,谈了什么不知,但兰溪看她纠结了这么数日,想着总该有结果了,却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长漠和长风之间,你选长漠?”
流烟眉心一蹙,“哪里有什么选还是不选的?这求亲的不只一人吗?”流烟的语调有些冲,说完了才觉有些不对,却是扭过头不再言语。
兰溪也并未出声,只是探究的目光凝在流烟身上,似是要将她看穿,片刻之后,她才道,“你果真想好了,一旦点了头,你就是长风的嫂子了。”
流烟这回没有马上回话,沉默了半晌,在开口时,语调里却有了一丝苦涩的滋味,“姑娘……或许姑娘早看出来了,一个待我那么好的人,我又如何会一点儿动摇也没有?可却总觉得他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我实在弄不懂,这心里难受过的,患得患失。可是却不知,原来,他们竟是两个人,难怪了……”流烟眼里泛起潮,她却弯起嘴角笑了,“起初那个待我好的便是长漠,那便是他吧!说到底,我早前只当他们是一个人,如今又哪里还分得清当初的谁,是谁呢?”
兰溪静静看她片刻,倏而,才幽幽叹息道,“当真分不清么?”
倒是终究没有再逼迫流烟让她立马做出选择,她总觉得,这事关终身大事,并非儿戏,应该慎重了再慎重。再给流烟一个机会,让她想清楚吧!
兰溪却哪里知道,命运却很快帮她们做了选择,再不给那所谓的机会。
这一日夜里,不知怎的,突然下起了大雨。耿熙吾还未回来,兰溪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莫名的不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索性披衣而起,趿拉着鞋子,刚走到窗边,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便映亮了窗口,也映亮了兰溪紧蹙的眉心,紧接着,闷雷从天际传来,轰隆隆。
兰溪眉心愈发的紧蹙,虽然今年入了秋,雨水一直多,但都是绵绵细雨,倒是还未下得这般大过,而且,都这个时令了,居然还电闪雷鸣,好似夏夜暴雨一般,实在让人心头惊悸。她从前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十月打雷坟堆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随即,兰溪想起入冬后不久的雪灾,想着那可不就是要死伤无数么?虽然她尽力想要减少伤亡,可她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终究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正感叹间,突然便听得屋外的雨声里好似掺杂了一些别的声音,脚步声,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纷沓而至,紧接着,有压低了的,被雨声掩盖了,有些模糊的谈话声,兰溪好似听到了耿熙吾的声音。可是,不过简短的两句话,他人却没有进来,反倒那纷乱的脚步声却是绕过了正房,往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