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还没能等到流烟的答案,这一日,耿熙吾回府时,脸色却是不太好。兰溪一看即知,怕是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果真,耿熙吾坐下猛灌了一杯茶后,沉郁着眸色道,“今早朝上,圣上颁了道圣旨,册封四皇子为成王,六皇子为永王。”
圣上的子嗣不丰,如今这位排行第四和第六的,都是刚刚成年的,剩下的便还有两个尚未及冠的幼子。要为成年的儿子封王,本是无可厚非,但在这个节骨眼,却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兰溪敛裙在耿熙吾对面落座,一边为他斟茶,一边问道,“齐王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如今圣上的心思是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耿熙吾的语调里不无怨气。
兰溪目光微闪,“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但又怕你嫌我多嘴。”
“何事?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耿熙吾和缓下了神色,要说,他在兰溪跟前说这些朝廷正事倒也不是因为指望着兰溪能帮上什么忙,只是能有一个让他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人,他便已很是知足了。而外面的事情,他宁愿一力担起,不让她烦心。但耿熙吾却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他知道兰溪很聪明,而且或许是因着男人和女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有的时候,兰溪提出的看法总让他耳目一新,将已是封死的局面又辟成了柳暗花明。所以,兰溪既然有想法,他却也迫不及待想要听听。
但兰溪却还是有些顾忌,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在夫君看来,安王为嫡为长,本人也并无太多太大的毛病,做一个守成之君的本事还是有的。都说知子莫若父,圣上对自己的儿子,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但是为何却迟迟不愿册立他为储君?”
“自然是因为贾家本就根深叶茂,是本朝大族,势力雄厚,而这些年更是仗着自己是外戚,越发横行无忌,若是立了安王,届时怕是这大庆暗地里要姓贾了。”
“那夫君觉得……我们耿家与贾家比之如何?”兰溪语调淡淡。
耿熙吾的脸色却是瞬间惊变,片刻之后,却又沉敛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震惊地想要大声反驳,当然不一样,他们耿家自来忠心耿耿,数代男儿为朝廷镇守西北,他伯父和父亲为了护卫朝廷,落下了浑身的伤痛,多少年来,他们耿家男儿在战场上折了多少?贾家以势敛财,培植势力,对朝廷蚕食鲸吞,如何能与他们耿家相比?可是顷刻间,他又不得不将话吞了回去。是啊!若他是圣上,忌惮贾家,难道就不会忌惮耿家么?那么,他若不想立安王为储,又怎么会立齐王为储?
耿熙吾脸色几变,沉默着没有吭声,眸色却是一点点沉溺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他才沉声问道,“那在你那个梦里,为何最后还是齐王登上了大位?难道彼时,耿家已不足以让圣上忌惮了么?”猝然抬头,他目光如电,直刺得兰溪蓦然瑟缩。然而,也就是兰溪那一瞬间的神情闪烁,知她甚深的耿熙吾便知,他猜对了。若是圣上果真是存的这个心思,那他之所以将皇位传与齐王,那自然只能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在那之前,耿家先生了变故。可是,是什么样的变故?想到此处,他又转过头,定定望向兰溪。
今日这话头既是她提起,兰溪自然也没法躲,嘴角有些苦涩地牵了牵,这算不算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那时我并不太关心这些事……只是隐约记得在一次战役中,大哥阵亡,大伯父受伤引发了旧疾,不久也去世了……而父亲……”兰溪因着努力回忆而怔忪的神色顷刻间大变,是啊!靖北侯!她早前怎么会全然忘了这桩?靖北侯早该在去年就……可是为什么会变了?
兰溪惊变的脸色耿熙吾全看在眼里,他眉心一紧,拉住兰溪的手,才觉出她的手沁了一掌的冷汗,凉得像块冰。耿熙吾心上沉了一沉,却还是握住了她的手,沉稳地直看进了她眼底,“父亲如何了?”
许是从耿熙吾的手掌温度中获得了些许力量,兰溪虽还是惶惶然,但好歹总算能说出话来了,“我恍惚记得……在那个梦里,父亲在去年的宜山秋狩回来后,便是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
“宜山秋狩?”从方才兰溪的表情,耿熙吾就隐约猜到了,所以听得这话,倒不是特别惊讶,反倒是宜山秋狩让他狐疑地蹙起眉心来。
宜山秋狩?有什么事是转机?
前世的宜山秋狩,兰溪自然是无缘得去。可是这一世,又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到足以改变靖北侯的命数?突然间,兰溪想起了一事。
几乎是同时,耿熙吾也是眸光一暗,“月嫔?”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出了这个名字。
是啊!宜山秋狩中,兰溪偶然得知皇后的阴谋,进而帮了月嫔一回,而皇后算计的另一个对象就是靖北侯。若是前世时,皇后的阴谋得逞,这便解释了靖北侯的早逝和后来兰溪根本未曾听说过月嫔这人的缘由了。
想通了这当中的关节,两人都俱是沉默了下来。
兰溪心里有些发虚,她没有想到,她当时因着陆詹的缘故,帮了月嫔一把,当然,她也不可能坐视靖北侯出事,无论如何,她当时就是插了一手,却将事情推向了未知的方向。靖北侯和月嫔在前世都已是不存在的人了,那在如今,就是变数。那她知道的那些既定的未来,应该都会变了吧?
察觉到掌中那只柔软的手又变得僵直冰冷,耿熙吾转头看了看她茫然的神色,她的心思,他不难啊猜到。他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环住,“不要多想,当时那样的情况,若是重来一回,难道你就会袖手旁观么?”
兰溪怔忪间,用力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那就是了。所以,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想无异。日后的事,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就是。”
兰溪也只得白着脸点了点头。
到得两人又静静相拥着坐了一会儿,耿熙吾却将她轻轻推开道,“这个月嫔……还得好好查查。”他们前次派去闽南的人已去了数月,半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回,这让耿熙吾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