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星却似有所踌躇,目光一转,睇向了兰溪,直到兰溪朝他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他这才看似恭敬,实则语调淡冷地回道,“娘娘不必过分担虑,娘娘久病沉疴,于某不才,娘娘若是信得过于某,便先用半年的药看看吧!”
于南星轻飘飘的言语,淡冷到骨子里的语调,仿佛说得只是今日天气不错的闲话,但落在安王妃耳里,却是恍若惊雷。
就连兰溪也挑了眉,转过眸子瞥了神色淡淡的于南星一眼。
“半年?”安王妃心头紧跳,张院首已算得太医院第一人,就连他早在去年秋上便婉转告知自己不过三到五月的时间了,今日,更是拿骤然晕厥的她已是束手无策。而今日,这个兰家五姑娘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神医却救醒了自己,而且一开口便是轻飘飘地让她吃半年的药再说。这话的意思是……?安王妃怎能不激动?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默默数着自己剩下的日子,一天天等死,一天天为着死后的事情而殚尽竭虑,步步惊心,可就在她已经绝望了,接受自己也许活不过明天的事实,突然有人告诉自己,她还可以活,至少还有半年可以活,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天上掉了馅饼儿,美好的像是一场梦,偏却让人不愿醒。
安王妃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稍稍平复了胸口翻涌的激动,她庆幸她与外面那两人之间隔了珠帘与纱帐,不至让他们瞧见她此时心绪不稳的情状,但再开口时,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听似平静的语调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窒,“于大夫所言,可都是真的么?”
于南星皱了皱眉,语调仍是轻淡,只是语速却又比方才慢了些,似是在斟酌,“王妃娘娘这些年用了太多的补药,反倒是矫枉过正,亏损了身子,于某不才,如今确实只能先吃半年的药看看,别的,于某实在不敢夸口,还请娘娘见谅。”
这话的意思,却是以为安王妃对这半年之期不满了,安王妃这回稳不住了,用力一撑想要坐起,却撑到一半,又软倒回枕上,骇得顾嬷嬷脸色一变,急喊了一声,“娘娘——”却被她一挥手,生生扼住了到口的惊叫。
安王妃的脸色又白了两分,却是有些焦切地望向于南星,道,“于大夫误会本妃的意思了,半年之期……于大夫已是认为本妃能活得最久的大夫了,本妃已是感激不尽。”说到后来,安王妃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两分自嘲,但只一瞬,话锋一转,变为了坚决,“既然如此,往后,就有劳于大夫操心了。”若是之前,她或许还会犹豫,但生死一线间,正是这位于大夫将她从鬼门关拉回,如今又给了她生的希望,反正,也不会更坏了,那便信上一次,又如何?输了,左不过就是这条早就快要耗尽的命,如期而逝,如此罢了。但赢了,她至少又多了半年,可以看着她的华儿和劲儿,又长半岁,这便足以令她心动,赌上一回。
于南星淡淡的点了点头,并不为安王妃此时表露出的信任而有丝毫的受宠若惊之感,而他这样的从容,落在安王妃眼里,反倒觉得愈加的敬畏,这是真正胸有成竹之人,才会宠辱不惊啦!
“嬷嬷,待会儿你亲自发下话去,日后于大夫上门,莫要怠慢。”扭头朝着顾嬷嬷吩咐了一声,语调中多了丝慎重。
顾嬷嬷也是欢喜得不行,连忙迭声应好。
安王妃说完这一句,目光便从于南星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边上一直沉默着的兰溪身上。
于南星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却是个善察言观色的,眼看着安王妃的目光落在了兰溪身上,二者都还未曾言语,他却已是心领神会,目光微动间已缓缓站起,拱手道,“娘娘若是无其他的吩咐,于某先告辞了。张、刘二位太医还等着与于某一道为娘娘商量方子。”
安王妃自然是没有不应的理,温言相送,并责令了顾嬷嬷亲自将人送出碧纱橱去,足见优待。
房门,轻轻合上,帘内、帘外,只余安王妃与兰溪二人。奈何,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室内安谧,却并不压抑。直到安王妃先开了口,带着叹息,语调莫名,“兰五姑娘真是让人猜不透。”
兰溪回以微微一笑,“娘娘病中,还是少些思虑的好。至于臣女,并不是那么难猜,娘娘不要将臣女想得太过复杂,臣女不会害了娘娘,并且为娘娘的身子康泰而由衷高兴,这就够了,不是吗?”
安王妃半晌无言,但兰溪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探究中带着审视,防备中带着锐利,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偏兰溪还能在那样的目光下安之若素,笑得安闲。
这样的安闲让安王妃看得有些气闷,她想问,你当真不会害我么?可想到方才正是眼前的这人带了一位神医,将自己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若是存了害她的心,那此举不正是多此一举么?安王妃心中的气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瞬间,便瘪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沉沉叹息道,“无论如何,本妃欠了你一个人情。”而且,还是大大的人情,不好还。“本妃虽然知道,本妃也不知还能活到几日,但只要本妃还活着,尚有余力之时,你若有什么难为之事,本妃都会尽力一帮。只是你若想要凭此让本妃改了主意,选你为下任安王妃,本妃只怕却是做不到的。”
先将丑话说在了前头,听似凉薄,但却不失为坦荡。兰溪听罢,却是笑,“娘娘尚安康,何来的下任安王妃?娘娘还是别想这些,安安心心养好身子才是上策。说到底,娘娘自个儿的位置,还是自个儿守着的好。”
直到兰溪说了这话,安王妃才似真正惊讶了,目光复杂地凝望过来,半晌之后,才哑了嗓,问道,“若是半年之后,本妃还活着,那你可会失望?”
兰溪抿嘴而笑,“若是娘娘能自此康健,那臣女就要恭喜娘娘和小郡主、小世子了。再好的继母如何能比得上亲娘?而娘娘,哪怕选了个你认为最好的人选,又当真能放得下心,将自己的骨肉交托到那人的手上?”
安王妃不言,目光忽闪,晦暗不明,始终复杂地凝视在兰溪面上,找不到她神情的闪烁,终于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确定了,反而更加的复杂,“你这人……果真让人猜不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