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秦日纲,原名秦日昌,讳北王而改名。本书为避免繁琐,一律用后名。有些人名为虚构,如王永盛,原名王盛均,讳天王而改黄盛均。为避繁琐而虚拟为王永盛。
冯云山见洪秀全片刻之间已杀二人,道:“哥哥也太急了些,尚未问清事情来龙去脉,便打发人家上路了。”洪秀全猛然醒悟道:“正是正是,差点误了大事。幸亏还有一漏网之鱼。”两人正在言论,忽听林子外面脚步悉娑。冯云山道:“定是那姓秦的回来了,待小弟与他周旋,哥哥躲在后面暗中拿他。这回万不可伤他性命。”洪秀全允诺,隐身树后去了。
只见秦日纲左手提着一坛酒,右手拖着腰刀,大步而入。猛然间脚下一绊,一个趔趄。秦日纲低头一看,却是卫顺倒在哪里。又向旁边一瞧,见一具无头死尸,看衣服兵器,分明是白文骏。急抬头向四周观望,只见火光熊熊,旁边蹲着一个汉子,在那里拨弄柴火。秦日纲这一惊非同小可,丢下酒坛,纵身上前,大喝一声:“你是何人?竟敢伤我弟兄。”冯云山回头笑道:“你家弟兄残害百姓,已入地狱忏悔去了。你若想去,正好同行。”秦日纲怒道:“你杀得了他二人,未必能胜得过我。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话音未落,忽觉颈项一凉,脖子上已多了一把利刃,只听身后有人道:“你纵横乡里,谋害良善,罪大恶极。如今又在这里夸耀武艺,死期到了。”秦日纲粹然受制,不敢动弹,被冯云山一脚踢倒,夺了腰刀,又去火堆旁取得一条钩索,拖在树旁,绑了个结结实实。洪秀全见秦日纲面不改色,虽然利刃加身,毫无恐惧之意,的确是一条好汉,不禁有惜才之心。道:“迷途而不知返者,愚人也!今我有数言询问,你若肯如实相告,或可免你一死。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秦日纲道:“大丈夫立于世间,何惧生死!今我受你暗算,只求一死,别无他言。”说罢闭目不语。洪秀全勃然大怒,道:“你为害乡里,不知悔改,留你何用?”挥戟上前,便要取他性命。秦日纲自知今日难免一死,不觉心灰意冷,仰天长叹道:“可惜我秦日纲顶天立地一条汉子,不能驱除清狗,重振江山,反而错投恶人,却要葬身于此。可悲!可悲!”洪秀全闻言,惊道:“听你所言,必是一条好汉。你方才所言驱除清狗,重振江山,可出自肺腑?”秦日纲道:“人之将死,何必虚言?”洪秀全向冯云山道:“原来是志同道合之人,险些误伤豪杰。”急挥戟割断绳索,放开秦日纲。秦日纲幸免于难,对洪秀全一揖,道:“承蒙手下留情,不知两位尊姓大名。”洪秀全抱拳道:“我是广东洪秀全,同行者三弟冯云山。我二人奉上天旨意,广招教众,驱除邪魔。今日遇见秦兄弟,也是福缘所至。”旁边冯云山道:“折腾一夜,又饥又饿,不如坐下详谈。”秦日纲忙去取酒,冯云山加了柴薪。三人到火堆旁坐下,秦日纲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却是蒸熟的牛肉。道:“这是白日里山寨送来的肉食,很是洁净。”冯云山大喜道:“正饿的慌。”于是大家打开酒坛,吃将起来。
酒菜过半,冯云山问:“秦兄弟是哪里人氏?”秦日纲道:“实不相瞒,秦某也是本地人氏。”洪秀全闻言惊道:“兄弟既是本地人氏,为何伙同贼人谋害乡邻?”秦日纲面红耳赤,叹息道:“说来话长。这贵县虽然是穷苦之地,矿产却极为丰富。县里有一北山银矿,盛产金银,乡绅富户时常偷采,因此官府几次下谕关闭。只因朝廷败于洋人,签约赔款,百姓赋税难以完成,县令王济便下令广招工人,重开银矿。秦某自幼家贫如洗,与他人做工度日。为了谋生,便带一帮弟兄应招去做苦工。虽是辛苦,倒也能维持生活。”冯云山听了,急问道:“但不知那矿上有多少工人?”秦日纲道:“这北山银矿非同小可,仅矿工就有三千多人。我弟兄十余人因是本地人,管事的便升任我等为工头。仅我手下,就有一千多人。虽为苦工,却都是同甘共苦,肝胆相照之人。”冯云山道:“不想贵县有此等地方!秦兄弟既为矿工,又为何游居在此?”秦日纲道:“说来可恨,只因官府之人疑心甚重,只怕时日一长,我等人众熟悉地形,勾结山贼劫取银库,便借口将我一干兄弟辞退。我带一帮兄弟走投无路,衣食难周,因此便生谋反之心。后来打听得附近有一祈云岭,上有三位寨主,一名白文骏,一名卫顺,还有一姜红贞,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三人聚众山林,专与清廷为敌。因此我兄弟便去投奔。岂不知捕风捉影多为空,去了才知道却是一帮作恶多端的贼寇,不但抢劫朝廷运银车辆,就连附近村落也一并劫掠。虽不同志,但我等也无处可去,只能勉强入伙,伺机投奔他处。”洪秀全听了,叹息不已。冯云山却甚感奇怪,问:“如此说来,你等都是啸聚山林,挥金如土之人,却为何图取一篮酒菜,在此大费周折?”秦日纲笑道:“冯兄弟有所不知。只因这白文骏常去银矿附近劫取运银车辆,官府震怒,派兵设卡围堵,意欲围剿。白文骏心生畏惧,便将山寨事务尽数交与姜红贞管理,自己却带着卫顺和秦某游荡山林之间,以避风头。这白文骏手段虽高,却极是贪财,游居此处,依然贼心不死,时常去抢劫店铺,敲诈乡绅。不想此处乡绅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来二去,便有那豪绅庞胥联结富户庞慎、王永盛等,向官府递交申请,欲组织民团,持械相抗。白文骏闻信,十分恼怒,于是在泉潭井水之中暗下毒药,又假传谣言,震慑民心,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假借神圣之名除去庞胥等人。岂料恶贯满盈,未曾下手,竟然命丧于洪兄弟之手!”洪秀全两人这才恍然明白,心想若是晚来一步,王永盛等人定遭毒手。洪秀全向秦日纲一抱拳,道:“不知你等用何样毒药,竟如此厉害!还请秦兄弟赐教解毒祛瘟之法。”
秦日纲忙道:“洪兄弟何必多礼,且听我细说。这白文骏虽为贼寇,却喜欢与西洋人勾结。他曾从洋人手中购得一种泻药,待村民清晨取水时,下于泉潭水井之中,能使人上吐下泻,腹内疼痛。此药虽厉害,却不伤人命,只要数日不下药,病者自会痊愈。白文骏自己有解药,时常服用,因此食用村民送来的酒菜并不生病。如今二人已死,无人投毒,瘟疫几日内便自会消除,不必忧虑。”洪秀全大喜道:“如秦兄弟所言,我心里方才无忧了。”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今日相逢,正是英雄所爱,惺惺相惜。谈论之间,酒兴正浓,却不知月已西沉,东方渐渐发白。洪秀全问秦日纲:“不知兄弟有何打算?”秦日纲叹道:“身如浮萍,秦某只能随波起伏罢了。”这里冯云山心中暗想:“今日遇见秦兄弟,是上天欲使秀全哥哥成就霸业。若放走秦兄弟,后悔莫及。”想到此处,向秦日纲一抱拳,道:“兄弟有一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秦日纲忙道:“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何必见外。”冯云山道:“当今朝廷昏庸无能,一味丧权辱国,天下即将大乱。我兄弟二人名为传教,其实奉上天旨意广招教众,只等时机成熟便揭杆而起,驱逐清狗,重整河山。今秀全哥哥创有一教,名为‘拜上帝教’,凡入教者,皆英雄豪杰,一旦功成,必受封赏。秦兄弟豪迈之士,何不入得教来,共谋大业,日后扬名百世,也不枉此生。”秦日纲闻听,慨然道:“秦某这条命是洪兄所赐,既然相招,怎敢不从?只怕秦某才识短浅,教内不容。”洪秀全喜出望外,急忙道:“怎敢怎敢。若是秦兄弟相助,实在是洪某之福。”又向冯云山道:“三弟眼光强我十倍,不知三弟有何筹划?”冯云山笑道:“眼前秦兄弟手下就有兵马数千,若得相助,哥哥大事必成。”秦日纲急忙道:“莫要相戏,秦某一介苦工,手中怎有兵马?”冯云山哈哈大笑,道:“两位听我细细道来。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雄图霸业,岂能一朝一夕而成就?北山矿工,饥寒交迫,朝不保夕,若秦兄弟前去宣扬教义,传播福音,入教者必纷至沓来。另有祈云岭兵马,若得秦兄弟勤加管理,早晚操练,数年之后兵强马壮,定是一支精锐之师。秦兄弟完此大任,首功当你莫属。”秦日纲听了,摇头道:“兄弟错了。若是北山之事,秦某尚有能力。只是这祈云岭,现有姜红贞统领,怎能听你我命令?”洪秀全问:“姜红贞其人怎样?”秦日纲道:“此人擅使长枪,勇不可当,非白文骏之辈可比。洪兄只怕也难敌其勇。只可惜此人生性凶恶,最喜酒色,常到村落抢劫妇女,肆意淫乐。附近百姓提起无有不怕,称为‘花花太岁’。以洪兄之德,只怕难以为伍。”冯云山道:“这等恶人,除之为快。我兄弟擒他,易如反掌。”如此这般细说一遍。洪秀全大喜道:“此计妙极!事不宜迟,今日下山了结赐谷村之事,便去祁云岭,助秦兄弟成功。”秦日纲对二人之才早已佩服之至,计议方略,言听计从。
此时天已大亮,三人出了树林。秦日纲道:“两位兄弟稍等,我去牵马。”原来不远处有一石洞,是白文骏等人栖身之所。洞外拴着三匹骏马。秦日纲进入洞里,将所用之物收拾起来,用包袱包了,出得洞来,负于马背上。牵了马,三人沿着小路向山脚下而来。
放眼望去,远处天蓝草碧,水田纵横,山影云影,交相辉映,风景比夜间又有不同。正观赏间,不觉已到庙宇门外,洪秀全问:“不知这庙宇属哪一教派,供奉哪位神仙?”秦日纲道:“广西境内教派极杂。此庙名为六乌庙,庙后断岩名叫对歌台,岩下山谷称为合谷。庙中奉供之神其实是一对普通乡间男女。”洪秀全颇感诧异,问:“乡间男女如何能成神?必是为了百姓舍身取义,乡邻感其恩德而敬奉。”秦日纲笑道:“不是不是。相传有两个年轻男女邂逅于断岩之上,互相爱慕,于是在岩上对歌七日,私订终身。不料家人愚昧,坚决不允。二人便在谷内交合,随后殉情自尽。村民感其情意深厚,焚香祭奠。又有乡绅富户为其修建庙宇,塑造金身。听说此处常有神仙显灵,彻夜歌唱,村民听到者甚多。”洪秀全闻听,勃然大怒,道:“此等**男女也称为神仙,实在是社稷不幸。”言罢扯出短戟,在那粉壁之上题诗一首,道是:
朝堂无道遍佞奸,乡野愚钝尊**。他日取得擒魔剑,定叫尔等受油煎。
题罢恨道:“不如毁了此庙,免得蛊惑人心。”冯云山急忙阻拦,道:“哥哥初来乍到,尚有要事待办,不要莽撞行事,免得激起众怒。”洪秀全猛然醒悟,道:“不是三弟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三人扳鞍上马,向赐谷村而来。半盏茶工夫,已到王永盛家。王永盛见二人平安无事,又多了一个英雄相随,心中不胜欢喜。洪秀全把白文骏之事细说一遍。王永盛听罢又是惊怕,又是感激,千恩百谢,忙吩咐安排酒菜,又道:“如今疾病横行,不知能否食用?”洪秀全道:“瘟疫即将消除,可通告村民,凡剩饭剩菜,全部倒掉,重新汲取远处泉水,沐浴更衣,心中默念上帝,自能平安。”王永盛大喜,忙叫人出去通告。一时三刻,酒菜早已摆上,众人入席。洪王二人互诉别情,亲密无比。
冯云山心中有事,与秦日纲只喝几杯酒,便要歇息。王永盛忙叫人打扫屋舍,引两人前去。洪秀全虽奔波一夜,却不觉困倦,和王永盛说娘道舅,嘘寒问暖,言语甚为投机。两人谈笑风生,不觉又提起传教之事。洪秀全对王永盛说:“兄弟本欲借瘟疫一事招收教众,只是有紧要之事前往祁云岭。此处却要委托表兄暂为代理。烦表兄游说村民,广播教义,只是万万不可提及白文骏之事,只言天王下凡,妖魔远遁便可。”
王永盛明知洪秀全图谋造反,却碍于情面,只得答允,说:“兄弟之举关乎性命,起事之前只能传教,决不能泄漏谋反之意。”洪秀全点头称谢。不多时,柳老汉送来包袱,又有黄三等人前来探访,得知疾病将除,俱欣喜若狂。洪秀全趁此机会细讲教义,劝众人入教。众人已是被病痛折腾怕了的,怎敢不信?纷纷答应。喧闹之中,不觉已是晌午时分,洪秀全心中记挂祈云岭,忙叫起冯秦二人,收拾行囊。王永盛又准备茶水。三人草草用过,辞了众人,出得门来,上马扬鞭,径向祈云岭而去。有诗道:
断崖明月空谷寂,老树流泉一径曲。洪王当年传教处,破罐犹有酒香余。
欲知三人此去吉凶如何,静观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