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弦歌同裴谦一起回的申城。
裴谦晓得在萧岚姬那儿看不到好脸色,正好公司也有事,就没多做停留。上飞机前,他在跟可颂耳语了几句,弦歌好奇问可颂,小不点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这是我跟叔叔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妈妈的。”
弦歌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儿子,白养了。
可颂被愤懑不平的萧岚姬拉去了阅读室,弦歌回房间换了一套不显眼的衣服,出了萧公馆。
她去了兰彦的工作室。
兰彦的工作室还是原先的样子,既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识,也没有醒目的摆设。从里到外,冷冷清清的,兰彦办公室大门敞开着,里头传来当下颇受人追捧的流行音乐。
节奏感很强,很带感,但也很吵…
听说兰彦的副业是一个酒吧dj,弦歌没有证实过。
上次看到的34d小姐被换成了一个留着齐肩长发,带着眼睛跟牙套的,斯斯文文的小姑娘。
小姑娘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将弦歌引进了办公室。
倒了两杯水,退出房间。
兰彦还是同以往一样,仰头冲她一笑。
他洁白地牙齿,还有浅浅的酒窝,都让他显得亲和力十足。每个心理医生都善于利用自身优点给客户营造一种安全觉,弦歌曾经也十分相信兰彦。
自从知道他只听爷爷的话,弦歌就把他归为邪恶的小白兔那一类。
不过,弦歌也不是完全不信任兰彦。
毕竟,她的命是他救下的。
“比我想象的时间还要久,这么样,最近感觉好吗?”
兰彦关掉音乐,换了一曲弦歌喜欢的钢琴曲,问道。
弦歌语调轻松,心情似乎并不太坏,“还不错,不过…有一些迷茫…”
兰彦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
作为弦歌的主治医院,兰彦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顽固,保守的病人。她能主动开口聊起近况的次数,屈指可数。
“迷茫呢?哪方面?”
“你有过人生目标吗?”
兰彦笑了笑,认真回到,“当然,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并为之奋斗。我毕业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心理学大师。”
“然后,没想到折在我身上了?”弦歌觑了他一眼。
“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兰彦将她面前的水杯,往前推了一些,“人活着需要有目标,也需要自我宽容,对我来说,只要努力过,最后能不能成,都是别人的问题,错不在我。”
弦歌轻笑。
兰彦又说,“你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没听过一首歌吗,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了?”
弦歌继续微笑,只是唇角有些僵硬。
“哪有那么容易…”良久,她伸手握住白瓷杯,喝了一口水,说,“兰医生,你会原谅曾经背叛你的女人吗?”
兰彦有种预感。
她的迷茫,很可能来自六年前的那个他。
那个缠绕了她多年心结。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每个男人对背叛的理解不同。”兰彦顺手关上录音笔,问,“而且,有的男人心胸豁达,有得男人狭隘偏激,这要具体到人。”
弦歌知道兰彦在套话,只是,她忽然间就没那么在意了。
“六年前的那个男人,我们最近走进很近,他对我很好,对可颂也很好。”
“所以,你们打算复合吗?”兰彦问。
弦歌一声冷哼,反问,“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为什么没可能呢?”兰彦笑着反问,察觉到弦歌脸上的轻微抗拒,又换了一种方式,“他是否跟你表示过,他很介意当年发生的事呢?或者,他有需要你解释,道歉之类的?”
弦歌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就算现在没有,谁知道以后呢?我并不想重蹈覆辙。”
兰彦单手撑住下巴,示意弦歌继续往下说。
“而且,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太多了,我的家人,他的家人,我们的过去,还有…那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炸/弹?”
“不提也罢。”
弦歌又喝了一口水,“总言而之,我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
“弦歌,其实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不然,你不会这么纠结。”兰彦看着弦歌,平静地说到,“我相信那位男士在你心里依然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你强烈地想要忽视他的存在,但感情是最没有办法勉强的。作为你的主治医院,我建议你凡事顺其自然,不用刻意回避,也不要压抑自己的情感,当然也不用太在意别人的态度。”
弦歌不说话。
兰彦又说,“作为你的朋友,我认为,你刚刚提到的麻烦,应该跟那位先生一起面对,你有尝试过跟他讨论这些问题吗?”
答案是明显的,兰彦了解弦歌。
她是一个极其封闭的女人。
她习惯性地将所有心事埋在心底,她身边的人能看到的,一定是她想让他们看到的。她善于伪装。
弦歌没有回答,憔悴的双眸里,有些失神。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思考的角度,方式,并不一样,你觉得当年你对他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你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已经选择了原谅?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多跟他沟通,而且…”
弦歌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宫佑宇的。
弦歌皱着眉,挂断了电话。
没几秒,短信传来。
——不方便接电话?
弦歌没回,冲兰彦说,“你继续吧。”
——我父母想见见可颂,你有时间吗?
兰彦绅士地笑了笑,“你还是先接电话吧。”
弦歌取出手机,回了一句,没空,之后烦躁地关掉了机。
兰彦考究似的看着弦歌,弦歌长吁了一口气,平静了好几分钟。
“我下次再来吧。”弦歌起身。
弦歌现在的情绪已经不再适合沟通,兰彦也没有挽留,只是问了一句,“需要拿药吗?”
弦歌回头,说,“不用了。”
出了兰彦的工作室,小穗问弦歌接下来去哪儿。弦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随口说了一句,“去松鹤园吧。”
小穗把车开到了松鹤园。
松鹤墓园,小穗并不陌生,弦歌回国的第一天,也来过一次。
小穗想跟着弦歌一起上墓山,弦歌笑了笑,说,“我跟我妈有些私事要聊,你想听吗?”
小穗不害怕,但也没继续坚持。
只是,她没想到,墓园里葬着的是弦歌的母亲。上次离开时,她脸上分明也没有太多表情,她啊,总喜欢把什么都埋在心底…
看着弦歌一个人缓缓地走在墓山弯曲地小道上,小穗突然觉得,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女人,或许,只是故作坚强。
她也有她的柔弱。
弦歌站到母亲的墓碑前,天色有些暗。
照片里的母亲,笑容淡淡地,是说不尽的温柔善良。
小时候,弦歌会想不通,父亲究竟看上闻慧书哪一点,她外貌不如母亲,才智不如母亲,性情品德更是提都不用提…
而更多时候,弦歌更加困惑的是,那么美好的母亲,怎么就偏偏看中了父亲。
也许,这就是孽缘。
“妈,我应该原谅父亲吗?”弦歌问。
只有一阵风过,照片里的闻慧诗,一如往常。
弦歌没在墓地停留多久,出园子时,远远地看见小穗拿着手机,神色凝重地从停车场走了过来。
小穗从来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
“怎么了?”
小穗拿着手机,犹豫了片刻,才递给弦歌,“虫子刚打来电话,说可颂跟萧阿姨一起去游泳,中途被人带走了。”
弦歌登时被吓得出不了声…
“你先别着急,好像是萧阿姨认识的人,你先过去看看吧。”
弦歌火急火燎地赶到萧阿姨所在池珍会所,一眼看到带着黑色泳帽在泳池里折腾的可颂,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回到了心窝。
萧岚姬同裴唤云坐在泳池边。
裴唤云腿脚不好,常年穿着臃肿的长衣长裤,同保养得当,漂亮风情的萧岚姬完全不是一画风。
两个人没有交流,包括眼神。
弦歌走进,恭敬地喊了一声,‘姑姑。’
裴唤云抬头,应了一声,态度仍是不冷不热,却比头两次好了太多。
路上,虫子已经跟弦歌交代了一遍,说是裴唤云在游泳馆里碰上了可颂,怎么都要带他回家做客,萧岚姬又是个执拗性子,没同意,两个人起了争执。
弦歌当时没有在意,如今一看,裴姑姑连路都走不稳,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泳池?
“坐吧。”
裴唤云说了一声。
弦歌看了萧岚姬一眼,萧岚姬也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他游泳游得不错。”裴唤云说。
“可颂半岁开始学习游泳,还算比较有天赋。”弦歌回。
“天赋再好,也得有人培养。”裴唤云顿了顿,说,“这孩子很有礼貌,也很聪明,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当妈都喜欢听孩子的好话,可这会儿,弦歌真是半点高兴不起来。
果然,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可颂游完一圈,被教练牵着走过来,她乖顺地喊了一声,萧阿姨,裴姑姑,最后,才看着弦歌喊姐姐。弦歌晓得他有多委屈…
“我们可颂游得可真棒,姑姑想送你一份礼物,可以吗?”裴唤云拉过可颂,笑着说。
可颂看了看弦歌。
弦歌点头。
可颂立马摆出灿烂笑脸,回裴唤云,“谢谢姑姑。”
“不客气,但是礼物我没有带着身上,可颂要不要跟我回家拿?”裴唤云又问。
可颂依然看向弦歌,弦歌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一旁的萧岚姬忍不住蹙眉,“唤云,可颂现在还太小,认生,要不等下次吧。”
“男孩子那么胆小怎么行,况且,他只是去我家吃顿饭,至于出什么事吗?”裴唤云看了弦歌一眼,“你也一起去吧。”
“嗯,好的,姑姑。”弦歌浅笑。
萧岚姬带着可颂一起去更衣室换衣,才关上门,萧岚姬脸色一变,“弦歌啊,你不会看不出裴唤云是怎么想的吧,你怎么能…”
见可颂还在一旁站着,萧岚姬烦躁地冲保姆喊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待他去换衣服。”
确定可颂走远里,萧岚姬才拉着弦歌问,“你老实告诉我,可颂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的。”
弦歌淡淡地说,“如果您想问他是不是裴谦孩子,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
萧岚姬挑眉,压低嗓门道,“那你还带他回裴家,裴唤云要是知道了,你想过自己的处境吗?”
弦歌又何尝不知道裴姑姑如今对她假以辞色,不过只因为可颂。倘若,裴姑姑知道可颂不是裴谦孩子,只怕会比之前更憎恶她吧。
希望有多迫切,失望就会有多难堪…
“逃避就有用了吗?误会只会更深,早点解决,也好。”弦歌笑着说。
萧岚姬无话可说。
弦歌带可颂出更衣室时,萧岚姬还生着气,一声不吭地,不去洗澡,也不去换衣…弦歌让可颂跑过去亲了亲她脸颊,她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
“放心吧,我能应付的。”弦歌说。
萧岚姬叹气,“我派人去接你。”
“嗯。”
出了池珍会所,弦歌看到,裴唤云等在正门口。
可颂见裴姑姑腿脚不便,跑上前,热心地扶住了她的手,弦歌没来得及拉住他。
路行驶到一半,可颂玩累了,歪到了可颂怀里,乖巧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这些年,你跟萧岚姬一直都有联系?现在住在她家?”冷不丁地,裴姑姑问了一句。
弦歌点了点头,“之前偶尔会通电话,回国后,阿姨觉得住在别处不方便。”
裴唤云淡淡地看了弦歌一眼,冷笑着说,“不方便…我看是良心不安吧。”
弦歌觉得裴姑姑似乎别有深意,但很明显,她并不打算答疑解惑。
“你到是想想,无缘无故地,她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你还真当她是个慈善家?别傻呼呼地,谁的话都信。”说完,裴唤云合眼小憩。
不该相信萧阿姨吗?
弦歌笑了笑。
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那这世界上,还有谁是值得任性的…
到了裴家,弦歌牵着可颂下车,迎面,正好碰上裴谦从外面回来。裴谦看到母子俩,一脸惊喜跟疑问。
可弦歌表情,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裴唤云也下了车。
“姑姑,这是怎么回事?”裴谦问。
“今天刚好碰上他们,所以请他们回家吃顿饭,难得你回得这么早。”裴唤云带着些揶揄。
裴谦干笑,其实,他只是回家拿几份资料,不过,看样子今晚是走不了了。
“裴叔叔,这是你的家吗?”站在一旁的可颂拉了拉裴谦手指,仰着头,问到。
可颂不算矮,可一碰到人高马大的裴谦,登时宛如一只圆乎乎地团子。
画面十分逗趣。
裴谦心情不错,蹲下身,将可颂高高地抱起,说,“对,这是我家。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可颂不轻,弦歌平常抱他十分困难,而裴谦,单手抱起他的同时,还能抽时间偷偷摸摸吃别人豆腐,这一点,弦歌很是佩服。
好在裴姑姑并没有注意。
一进到裴家,可颂便做作又虚伪地惊叹了一声,“哇,叔叔,你们家真的好漂亮啊!”
“那让叔叔带你去参观参观吧,反正吃饭时间还早。”裴唤云笑着说。
“嗯,好啊好啊!”
裴谦也觉得可颂今天有点反常,只是没有拆穿,他扭头看了弦歌一眼,“一起去看看吗?”
裴唤云随后应道,“她还有必要参观吗?”
弦歌没有回嘴,只是冲裴谦浅浅地笑了笑。
裴唤云说得是实话,她那时,留在裴家的日子比在宋家都多,裴家的每一个房间,每一扇窗户,甚至每一个角落,她都熟的不能再熟了…
裴谦顿了两秒,尔后,二话不说,上前一手拉住弦歌,一手扛着可颂,上了二楼。
三个人都走了,裴唤云才后悔不迭地敲了敲腿。
口口声声说要带可颂参观房间,才去了书房跟陈列室,裴谦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人带了自己卧房,关门时,裴谦看着弦歌的眼神,分外幽深。
弦歌不担心他胡来,毕竟还有个孩子在场。
她不信他真有那么禽兽。
裴谦将可颂放到地上,指了指卧房边上的书房,“自己进去玩吧,里面有很多书,你可以随便看,看到自己喜欢的也可以随便玩,但是,桌上的文件不能乱动。有什么不明白的,过来找我。”
可颂猛点头,撒欢似的跑了过去。
裴谦又说,“好像应该收回最后一句…”
弦歌给了他一记白眼,熟练地脱下鞋子后,才发现鞋架上,还摆着她的拖鞋。
不吃惊是假的,但弦歌克制得很好。
“你觉得他看得懂你那些书吗?待会儿要是毁了你什么重要资料,你可别怪我。”
弦歌话还没说完,鞋子还没换好,人已经被裴谦突如其来地打横抱进了怀里…弦歌吓得差点叫出声,还好捂住了嘴。
回神后,弦歌低吼了一句,“你干嘛呢!”
裴谦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可颂。
抱着弦歌,大步走进卧房。
弦歌被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裴谦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脚,她穿着宽松的阔腿裤,裤腿自然滑到了膝盖。纤细的小腿上,那道淤青仍有淡淡青黄色痕迹。
裴谦轻叹,“女人的身体真是娇贵。”
原本弦歌还觉得挺温馨的,一听这话,只恨不得一脚踢翻这男人。
“有力气踢人,看来感冒全好了。”
裴谦边说着话,手还在弦歌脚背上微微磨蹭,弦歌想抽回脚,却被他握得更紧。
“裴谦!”
“别把姑姑的话放在心上,我是我,她是她,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以后可以不来。”裴谦说话的样子,十分认真。
平心而论,裴唤云的态度是有些伤人,可若是易地而处,弦歌也不见得会对伤害可颂的女人有多仁慈。
“没什么。”弦歌摇头,说,“只是,姑姑好像误会了什么…”
弦歌看向书房。
裴谦秒懂。
“放心,我会解决的。”
“叔叔,叔叔,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妈妈的照片啊。”可颂抱着两个相框跑进卧房,一进来,就看到他敬爱地裴叔叔蹲在地上,握着妈妈的脚…
还差点亲了上去!
好奇怪!
弦歌吓得赶紧退回床上。
裴谦着无所谓地起身,坐到了弦歌身边,朝可颂招了招手。可颂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硬生生地挤到了两个大人中间。
屁股是真大。
“这张是妈妈大学毕业时的照片,这张是妈妈高中毕业时的照片,那时候,你妈妈就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可颂睁大了眼睛,弦歌也是。
弦歌一手掐在裴谦手臂上,留下一排指痕。
可颂接着又问,“你是说,妈妈是你的女朋友?”
裴谦想,原来的美国的小孩,也不都是早熟…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