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起步(1 / 1)

大兴南路的沙河村是一个童装“加工厂”聚集的村子,南北向的大兴路延伸段贯穿而过。从建筑上看,大兴路两侧俨然是两个时代:东侧是高高低低的老式瓦房,西侧的“沙河新村”则是整齐划一的联体四层新楼。五百多户原住村民现在已经悉数从路西搬到了路东,老屋留给了开“加工厂”的租客。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租客如辛勤的蚂蚁,在这个区域里营营碌碌,

每天缝纫机的嗡嗡声,拉着布匹辅料的车辆,形色匆匆的各种脸孔,构成了一副沙河村特有的奇异图景。

傍晚,李少阳开着一辆装满辅料的电动三轮车拐进了沙河村,在一间没有窗户的耳房旁停了下来。他跳下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推开透过掩的门,准备招呼工人们来帮忙搬运辅料。屋子里,有点昏暗的日光灯下,几名车工正在布料堆里埋头车着布片,摆在墙角边的一个旧音箱在播放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黯哑的歌声差不多和这房子一样老。这几个工人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雇来的,都是他的老乡。这是一个在沙河村一带十分常见的简陋的“加工厂”,但李少阳对它却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感情,因为这个“加工厂”的主人是他,它就像是他的孩子,虽然刚刚才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但毕竟是在慢慢长大了。他知道在沙河村像他这样的“加工厂”数以百计,在童装生产季,当街上工厂店里的生意多得忙不过来的时候,一般都会下单给他们。但他知道自己的野心绝不止于此,他的目光早就像一群扑棱棱飞起的鸽子越过了沙河村东侧的老式瓦房,越过了柳镇的大街小巷,一直向北,飞到了镇区中心,他想做一个比稻草人还大的童装公司,毕竟他做过稻草人的生产主管,算是见过大世面了,这沙河村的小鱼塘里怎么能养得住他这条大鱼?

“来,你们都来,帮着把辅料卸下来。”他对里面忙着的几个工人招呼了一声,转身从车上抓起一捆辅料,三步两步走到屋子里,在一台机器旁放好,立马又回到车子边去抓第二捆了。

老板都这么拼命,员工们当然也不敢懈怠,他们大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一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大家走马灯似的争先恐后地抓起一捆捆辅料往屋子扔。不一会儿,满满一三轮车的辅料就卸完了。

“干得不错,大家辛苦了!”李少阳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对几个工人说,“再加把劲,干完这批活,我带大伙儿去下馆子,一醉方休!”

“耶!老板你真好。”几个工人欢呼雀跃起来,兴奋得脸都红了。

李少阳到屋子后面的洗脸池里胡乱地洗了一把脸,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粗烟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感觉身上的疲劳一下子缓解了许多。他想着明天再到镇里熟识的工厂店里跑一圈,争取再多接几批活,同时他的加工厂也要扩大规模,隔壁的两间房子因为租客要搬到镇上开工厂店了,所以他可以到时候把它租下来,再招十来个工人,他这个加工厂就有点像模像样了。

抽完烟,他拿出手机,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手机卡,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这种卡他从手机上换下来已经有一个月了,他知道春妮一定是拨打了无数次这个号码,柳笛肯定也打过,但他一次次压制住了换上这种卡的念头,因为不想让她们找到他,他想消失一段时间,或者说他想混个人样后再出现在春妮的面前,这一天不会太远,他有这个信心。可他还是压制不住对春妮的思念,这丫头真是一个实心眼的好姑娘,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温馨的时光,他真的很爱她,要不是她有一个那么富裕的家庭和一个势利眼的妈妈,他一定不会从她身边离开的。有一天晚上,他被思念折磨得睡不着觉,就将卡换到了手机上,这一换不要紧,手机上竟然跳出几十个未接电话和数十条未读短信,他一看电话大多是春妮打的,信息也是她发的,一条比一条语气急促:“你去哪了,快给我回个电话!”“少阳,快回来,没有你的日子我都快活不下去了!”“少阳,我找遍柳镇大街小巷都没找到你,你再不回我电话,我就去死!”“少阳,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啊?”“少阳,我真想你啊!”也有柳笛发来的几条,让他看到信息回个电话,稻草人需要他,希望他早点回来。

可他现在能回去吗?他只是一个外来打工者,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回去就是自取其辱。他和春妮柳笛她们完全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奋斗”两个字!原来他也被爱情烧昏了头,可春妮妈妈赶到公司里给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和羞辱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从来不是空中楼阁,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实际得多。那么就按规则来吧,他李少阳不是个软蛋,更不是个窝囊废,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配得上春妮,他早晚要把她娶回家,如果春妮对他的爱还没有改变的话。

他拆下手机,拿出新卡,将原来的卡换上,给春妮发了一条短信:春妮,我知道你在找我,但我现在不能回稻草人,我还在柳镇,我要自己创业,等我发展好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你等着我!春妮,我爱你!”发了这条短信,他赶紧将手机卡又换了回来,他知道春妮看到短信一定会给他打电话,但他现在很害怕听到春妮的声音,那样他的决心就会被动摇,这几个月付出的努力也会付之东流。他要像一个苦行僧一样修成正果,然后再堂堂正正地去见心上人。

春妮接到李少阳发来的短信之前,正病恹恹地蜷缩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她妈妈廖红叫她好几次吃晚饭,她都没有应声,整个人跟蔫了似的。一连好几个星期她都在街上四处游荡,发了疯似的寻找着李少阳,可就是不见他的踪影,心急上火,加奔波劳累,她得了重感冒,还发着烧,可她不去医院也不吃药,在床上一睡就是一整天。她妈妈好不容易把她叫起来,她从卧室里跑出来,又一头栽进沙发里,抓过一个抱枕就再也不抬头了。

“妮妮,你这孩子,不吃不喝,都好几天了,不要命了啊?”廖红走过来,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看看她还在不在发烧。

“你走开,不要你管!”春妮扭了一下身子,把头在抱枕里埋得更深了。

“我是你妈,不管你谁管你?”廖红一听女儿这样说,心头的火又腾地起来了,“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了呢?”

“我又没让你生我,是你自找的!”春妮抬起头,甩出了一句。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廖红气结,扬起巴掌来就要打女儿。

“你打啊打啊,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春妮赌气地将脸凑上去,瞪起丹凤眼,挑战似的看着母亲。

“就为一个外来的打工仔,值得你要死要活的?!”廖红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没出息,真没出息,你看人家赵军,国家干部,家里条件又那么好,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

“妈,再提赵军我跟你急,我一见到他那个样,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春妮捂住耳朵,将身子一扭,屁股朝向她妈妈,索性什么话也不听了。

廖红气得脸色发白,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年幼无知,受到了李少阳的蛊惑,迷住了心窍,只要那个李少阳消失,过一段时间女儿肯定能恢复正常。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些傻,她当初嫁给春妮爸的时候不也是因为犯傻吗?好在她没有看错人,春妮爸虽然当时是穷得叮当响,可后来还是靠一股子拼劲发了家,可他毕竟是本地人,有人脉啊,那个李少阳一个外地人,乳臭未干,他凭什么发家?女儿嫁给这种人,往后还不得喝西北风,受一辈子苦?她可不能眼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再说他们家这份辛苦打拼得来的厚实家业也不能让一个外来的穷小子给占了去,那也太便宜他了。她一点不为那天冲到稻草人公司警告李少阳的举动后悔,他跑了更好,说明这穷小子还有自知之明,等春妮收了心,她就要跟老赵说尽早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老赵大名赵天长,是她老公钱开福的发小,在镇上开了一家木地板厂,到现在都有二十年了,可谓家大业大。他儿子赵军跟春妮同龄,长得人高马大的,高中毕业去东北当了几年兵,退伍回来在镇政府综治办上班,是国家干部了,以后还要往上升,他爸有的是钱,既然有本事把他弄进镇政府,那肯定也会舍得给他升官铺路的,他的前途比那个外乡来的穷小子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春妮要嫁给他那真是门当户对,可她偏偏遇上了这个不懂事的小祖宗,死活要去找什么李少阳,他能给你什么,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就凭一张小白脸?说起这事,还怪柳笛这丫头,怎么就让李少阳在公司里迷惑住了春妮,难道就不能多长个心眼给看着点吗?春妮一根筋,你一个公司老总,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就在母女僵持的时候,春妮的手机嘟的一声,是一条信息来了。春妮像预感到什么似的,马上点开看了,真的是李少阳发来的,她立马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光着个脚在客厅的地板上撒起欢来,嘴里大叫道:“少阳来短信了,他说他爱我,叫我等他,少阳哥,我一定会等你的,非你不嫁!”

“死妮子,你疯了吗?”廖红伸开手臂几次想拦住女儿,但都没有成功,气得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你能疯到什么时候,那个小白脸又发你短信了是吧?等你爸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春妮根本没在乎她妈妈是个什么心情,捧着手机开始拨打李少阳的电话,可得到的回音却是一句重复一句的“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沮丧地将手机扔在茶几上,又一头栽倒在沙发里,嘴巴里嘟囔着:“少阳,你又关机了,你真的是在跟我捉迷藏吗?不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廖红幸灾乐祸地走过来,看着女儿笑了笑说:“怎么,人家又关机了是吧?看你再疯啊,我看啊,那小子压根就没把你当回事,逗你玩呢,你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才不是呢,少阳哥爱我的,我也爱他,谁也别想阻拦我们在一起。”春妮继续发着花痴劲儿,“他要我等他,我就等呗,十年八年,不,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愿等,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哎呦,真看不出咱们妮妮对爱情这么执着啊,老妈我真是看花眼了。”廖红嘲讽道,“我只担心啊,你以后要和他一起去喝西北风,那可就浪漫不起来了。”

“和心爱的人一起喝西北风都是甜的。”春妮抱着枕头,傻傻地看着天花板。

“死妮子,发花痴,妈真让你气疯了!”廖红脸气得像块猪肝,转身向卧室走去,在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对女儿说:“我只告诉你一句,你和那小子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除非我和你爸都死了!”

“那就等你们死了呗,反正我非少阳哥不嫁!”春妮撅起嘴巴,对着妈妈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她拿过手机,翻看着李少阳那条短信,脸上一股美滋滋的模样。她的脑子里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少阳的情景。那天说起来也很巧的,她闲得无聊去表姐柳笛的稻草人公司去玩,正碰上李少阳来表姐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她一眼看见高高大大、阳光帅气的李少阳就傻愣在那里了,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眼睛盯着他足足有三十秒都没有移开,盯得李少阳的脸都有点红了,最后还是表姐捅了捅她的手臂,她才像从一个梦境里回转过来一般,自己的脸也不自觉地红了。从那天起,李少阳这个人就很霸气地占据了她了心,让她有点魂不守舍,天天惦记着要去表姐的公司,但去得多了,人家也要烦的,到后来她甚至想干脆在表姐的公司里谋个什么活干干,这样就可以天天见到李少阳了。只是这个天真的想法立马被表姐否决了,说你这么一个娇小姐,谁敢用你啊,我要是让你在公司里干活,你那个妈知道了还不把我给劈了啊。她这才作罢,不过,她自有办法,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去表姐的公司,还会饶有兴趣地下车间看看,当然了,前提得是李少阳正在车间里忙活着。

“爱就是让人这么疯狂,这种感觉不错。”春妮对着手机少阳的短信看了看,痴痴地想着。忽然,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急匆匆地穿着鞋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少阳哥,你一定还在柳镇,我要去找你,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到!”

“你这是要去哪里?”廖红听到动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看着女儿。她这些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春妮的行为越来越乖张了,为了那个李少阳,整个人都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的了,真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来。

“去找表姐玩,在家闷死了!”春妮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

“我看你是去找那个李少阳吧,还想骗我!”廖红怒不可遏,脖子上的青筋都鼓突了起来,对这样有些顽劣的女儿,她似乎束手无策,老公孙明山每天忙于生意,也无瑕顾及对女儿的管教,实际上他对女儿是完全放任自流的。

“顺便找找他吧,我都好多天没看见他了。”春妮已经换好了鞋,像一个即将振翅起飞的小麻雀一般立在门口,扑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很无辜地看着母亲,那意思是都让你猜对了,你还来问我。

“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再回来了!”廖红撂下这句话,气呼呼转身回到沙发旁边,一屁股坐下去,呼呼地喘着粗气,对这个女儿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门口传来嘭的一声沉重的关门声,震得她的心不由得揪紧起来,她在心里闷闷地想,女大不由娘,这死妮子看来是白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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