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早上夏侯恩刚起床就接到花小铎的飞鸽传书,邀他去天鸿客栈一见。
夏侯恩看到来信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但好奇心却促使着他的脚尖指向天鸿客栈。
花小铎老远就看到夏侯恩从街角处转了过来,等到他走到花小铎面前时,酒桌上已经摆上了满满的一大碗酒。
夏侯恩二话不说,端起盛满酒的碗一饮而尽,这才坐在花小铎对面。
这时他突然发现花小铎身边坐了一个和尚,面容俊俏,但略显清瘦一些,双耳却格外的大,头上顶着八个整整齐齐的戒疤,一身素衣,唯有胸前绣着一个佛字。他双目紧闭,似笑非笑,仿佛并不知道夏侯恩的到来一样,双手合什静静的坐在花小铎右侧,一动也不动。
花小铎看到夏侯恩疑惑的眼神哈哈一笑道:“夏侯兄,先让花某为你引荐引荐,这位就是佛门灵隐寺一脉的高僧道济和尚。”
随后他推了推道济和尚,和尚这才睁开双眼,站起身对着夏侯恩说了句:“施主有礼了,小僧正是道济。”
这一站起身不打紧,夏侯恩却看到道济和尚腰上挂着一个葫芦,一个大大的一个“酒”字龙飞凤舞般的盘旋在葫芦的大肚子上。
夏侯恩本因温如玉的来访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道济和尚充满好感,今日一见突然觉得不外乎是六根不净的“酒肉和尚”。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望之色落在了花小铎眼中。
花小铎笑了笑,又指了指夏侯恩,对道济和尚说道:“这位就是夏侯将军府夏侯恩少将军。”夏侯恩起身还礼,然后双双坐下。
夏侯恩问花小铎:“这么早找我来干什么?”
花小铎左手摸摸自己的小剑胡,右手轻轻一按桌子,桌上开封的大酒坛中的酒立马分出三股,每一股酒水堪堪装满三人眼前的青花酒杯,没有一滴落在外面,倒好了酒这才耸耸肩对他笑道:“虽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但熊猫儿还是很讲义气,他依旧送了我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当做跑腿费,这不,好东西自然要大家分享,然后你就来了。”
他又回头朝着和尚使了个眼色:“这和尚却是我半路捡来的,他仰着鼻子跟了我整整一晚,就想从我的酒坛里分一杯羹!”
夏侯恩想笑却笑不出来,敢情刚刚自己进来时,他眯着双眼,正是陶醉在这坛女儿红的醇香中不可自拔吧!
夏侯恩看着一脸端庄正气的面孔,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道济和尚这时却开口了,只见他一脸严肃的说道:“花施主此言差矣!佛家所谓“空”和“色”的界定本就是虚无飘渺之事,今日小僧”饮酒“与”未饮酒“难道也有差别吗?”
花小铎哈哈笑道:“不错,不错!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岂不同理,饮既是不饮,不饮既是饮!哈哈哈,花和尚好借口啊!”
道济和尚面不改色的看着花小铎说道:“花施主深得佛理,来日定要来灵隐寺多住几日。贫僧好讨教一二啊!”
夏侯恩看着这一对活宝,简直令人无语。他咳了一声问道:“熊猫儿呢?为什么没有来?”
花小铎收起笑脸说道:“既然无法阻止这场争斗!他也没有观战的必要,不论谁输谁赢,他们三个都输了。”
夏侯恩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还有一件事,你怎么知道刀家的信物藏在我家里?”
花小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他带着笑意的目光突然变得充满了怜惜和不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盯着夏侯恩说道:“当三兄弟中的两个要互相残杀,而作为兄弟的你却无能为力时,你应该就解熊猫儿的心情了!”
他懒懒的脊背靠在椅子上,回头看了正在细品杯中酒的道济和尚一眼:“至于刀家的信物嘛!求我帮忙的是熊猫儿,但告诉我信物所在的人就是道济和尚!”
夏侯恩把目光转向了道济和尚,只见和尚放下手中的酒杯,默默的双手合什:“不错,我之所以知道刀家的信物在夏侯家,那是因为我曾翻阅灵隐寺札记才知道的,想必大家都知道朝廷迫于金人压力,故而南迁定都临安,因而临安城的灵隐寺就成了护国寺,灵隐札记中则详细记载了宋主南迁之后的大小事务。贫僧也是偶尔翻阅灵隐札记才知道了宝物下落!其中波折,还望夏侯施主海涵!”
夏侯恩出身官宦之家,对朝廷内的诸事也多耳熏目染,自然明白道济和尚所言非虚。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么名剑和霸刀究竟有什么仇恨非要以死相拼?”
花小铎双手一摊,笑了一声道:“此事缘由我也不清楚,或许在江湖中没几个人清楚吧!但我想有个人肯定能给我们答案!”
夏侯恩知道他说的是谁,可是熊猫儿很少来江南走动,而且据他所说,他和名剑、霸刀都是出身于一个叫做枫林镇的地方,自己姑且打探不到地方不说,即使自己知道枫林镇在哪儿。可据花小铎说那地方距离临安城有近万里之遥,即使骑上快马,来回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到时候肯定就赶不上名剑和霸刀千绝峰之约了!想到这,夏侯恩突然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夏侯恩举起眼前的酒杯,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他轻声问道:“那么两年前张府灭门惨案是刀无敌的杰作吧!”
花小铎并未搭话,只是举起酒杯在他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夏侯恩苦笑一声,仰起头“咕咚”一声。
张佐是和自己父亲夏侯渊齐名的大将军,只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突然辞官回到离临安城十里外的张家老宅。在朝时为官时与父亲相交颇深,自己小时候练功时也偶得张叔父的指点,即使在张家离开朝堂之后,父亲几乎每年都会带自己去拜会张叔父。
直到前年,官府中突然传出张府被灭门的消息,父亲被紧急宣入宫中,离家时叮嘱他先行一步去往张家。夏侯恩不敢延误,父亲前脚走,他就快马加鞭的赶往十里外的张府老宅,半路遇到了当时并不出名的捕快温如玉。同时官家人,两人当即结伴前往。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踏入张府第一步后的情景:整个老宅变成了人间炼狱,院内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浸染了整个院子,飞溅在屋脊的鲜血染红了青瓦,一滴滴的血滴从房檐上掉落,摔得粉碎!六十八口人,除了当日外出游玩的少夫人和三个小孩四人外,无一幸免。张叔父的尸身更是惨不忍睹,他被人一刀两段,陪伴他驰骋疆场的百炼钢刀也断为两节,断刀的刀柄仍旧紧紧的握在他手中,而刀尖部分则插在房门外的柱子上。
温如玉毕竟死人的场面见得多,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检查过几具尸体后,发现伤口都是同一把刀造成的,温如玉几乎可以肯定这件惨案又是刀无敌的杰作。近些年来死在刀无敌刀下的亡魂不下数百,而且要么是整个家族,要么就是整个帮派。
后来夏侯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虽出身于军营,但并未亲身感受如此血腥的场面。直到现在,自己一想到张家灭门惨案,那副地狱摸样就会令他头皮发麻。
一直偷偷喝酒不语的道济和尚突然眉眼低垂,梵音响起:“夏侯施主不必介怀,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未必不是最好的解脱,生也并非是最好的去处。此事对你,施主只会考虑到自己情亲的印象。而对杀人者而言,则也应该有必杀的决心吧!羊有羊道,狼有狼道,!作为茫茫苍穹中一粒沙石的人又如何能摈弃私心杂念,公正的评价孰优孰劣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花小铎双手一拍叫道:“大师说的好!我敬大师一杯!”说罢话,张嘴一吸,满满的一杯酒已下肚。道济和尚并未理会花小铎,只是正襟危坐,面呈庄严状,口中默念往生咒,似在超度亡灵。
夏侯恩听到道济和尚这番话,内心突然一感觉一阵莫名的安详!他心中暗道:“这和尚看似不靠谱,实则佛法修为极高,这番无物无我之境的言论竟如梵音般安抚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旧疾!”
道济和尚不消一会就念完了往生咒,他庄严的面容瞬间又变成酒鬼摸样,三人对视一笑,举杯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