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很少用外狮子印,主要也不知道控制他人躯体用来要干嘛——即便此刻也不知道——但眼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了。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
天色彻底暗了,我开始渐渐看不清对面滚胖的细微表情。
但他也渐渐沉默下来,待我“斗”字决终于冲口而出之时,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紧接着,在幽暗月色下,如傀儡人一样,慢腾腾走到池塘边。
“丝丝——”我竖起兰花指,厉声召唤,“我破你结界,你把滚胖的那两魄给我赶出来!”
说着我一个兰花弹指,丝丝所在的结界之壁有如钢镚被弹向空中一般的力量发出“嗡”的金属声,两个时空之间被击穿了一个洞,丝丝如弦上之箭一般从洞口飞奔而出!
还记得当日方河河底、我刚使出日轮印、恶灵现身之前的那金属“铿锵”声吗?
一直以为那是恶灵弄出来的声音,或者说,我一直以为那些男孩子是恶灵杀死的,所以始终纠结于为什么男孩子们在水边的时候就死了、而恶灵那个时候在河水中央。
原来,那恶灵和男孩子们的淹死,本没有关系。
恶灵在一个结界里,我的日轮印无意中给结界淘了个洞,释放了恶灵,所以她可以对金浩进行实体攻击——拉住了他的双脚——而金浩看不见她。
这些事情,我都是在乐老道离开之后,才彻底想明白的。
想明白这些事情一点都不让我觉得愉快。
相反,我更加困惑烦恼——方河河底的未解之谜更多了:包括男孩子们丧命之谜、尸体不腐之谜、结界之谜、以及所有这些谜题的始作俑者之谜。
所以,此刻我也是在赌。
赌自己猜得没有错。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什么机会?
就是这个机会!丝丝破空而出的同时,水塘里突然发生了变化。
一股波浪向着对岸迅速奔涌,丝丝有如一个疾“妖精”如仇的斗士,义无反顾地投进水塘中,对着那股波浪穷追不舍。
(安啦,猫会游泳,不用百度了。
)
丝丝速度之快,一点都不辜负我对它的期望。
眼瞧着它和那股波浪越离越近,波浪似乎放弃了逃跑,一跃而起!
一条硕大鲤鱼,带着银光鳞鳞,舞动在月色下的半空中。
我再发“斗”字诀!
同时朝那鲤鱼平摊手掌!
魄来——魄来——
念力所至,但见两颗有如雾气构成的鸡蛋大小两颗珠子,从那鲤鱼身上脱离开,向我们这个方向飘飘然飞来。
珠子离开鲤鱼的一刹那,鲤鱼有如尸体一般摔回水中,再无生息。
昨天不小心,一只脚落到水塘里后,我第一时间觉得水里有问题,问题还是两个:
1、水里有妖精;
2、妖精有魂且有魄。
“魄”是人类特有的东西,妖精没有。
僵尸是人死后,“魂飞而魄不散”所形成的怪物。
妖精相反,只有魂而无魄。
此时,那两颗雾气珠子——如果我猜的没错,就是滚胖的灵慧魄和英魄——被我引到岸边,在滚胖面前停顿了下来,悬停在空中。
我一翻手掌,凭空朝滚胖扇了一下这两颗珠子。
只见珠子很顺利地被滚胖像吸烟一样吸进体内。
打这之后很久,我都只能听到丝丝游水的声音。
山村里的静,此刻格外的体现出来。
白天可见的那件农舍,因为没有燃灯,早已无声无息淹没在夜色里。
偶尔听到遥远的某处传来零星狗吠和鸡上笼的声音,更显得山村之静。
“嘶——”
滚胖像是憋了半天气、突然能够喘上气一样,重重地换气,然后说道,“我……这是在哪里?”
问完这一句,滚胖又陷入了一阵难以控制的狂喘。
他捧着自己的喉咙,弯下腰,痛苦得像要窒息。
朦胧月色下,我看见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脖颈上暴起的一根根青筋。
然后,他直接跪倒在地,一头栽倒在垂杨柳旁,不省人事。
我吓得心跳都要听了。
尼玛这救命救得命都没了算是怎么回事?!
赶紧蹲下身,手才要探他的呼吸,忽然听到滚胖传来的雷鸣般的呼噜声。
原来只是睡过去了……
我一颗心重新放到肚子里。
丝丝总算上岸,轻微一声嗡之后,它重回自己的结界,浑身仍旧湿漉漉,但很得意,踌躇满志地高举着尾巴,绕着滚胖和垂杨柳晃来晃去。
“欢迎回到结界高僧。
”我说。
“你为什么要救他?……”
什么?!丝丝?!
我瞪着它。
要逆天了?出一次结界就能讲话了吗?丝丝又不同于多吉!多吉是完整的妖,并且已经幻化成人形了;而丝丝只是一个魂而已啊!
“……丫头。
”
哇咔咔,高僧这么轻佻好吗?
只见树后闪出一个人影。
不对!我双手暗结不动根本印。
不是丝丝在讲话。
那人站在树边,低头看看地上的滚胖,咳嗽了几声,声音很低沉,“你救他是因为可怜他吗?”
我一个“临”字诀已然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吞了回去。
“是,”我回答这个人,“树华叔。
”
树华叔靠着树,慢慢坐下。
夜色下他的表情全然不见,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是瞧着不远处那间农舍的。
“那圆圆呢——咳咳——她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危害过谁了——咳咳咳——不仅死不得其所,还被人挫骨扬灰,死后——咳咳咳——死后还魂飞魄散。
”树华叔一边说一边干咳,听得人很难过,“她不是更可怜。
”
我的心,在分辨出是他的一刹那,已经悲伤不能自已了。
此前我大概猜到了故事的全貌,但我没想到主角真的是他。
“树华叔……”我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
树华叔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克制住咳嗽。
“那一年,她来村里。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皮肤白,眼睛大。
又热心肠,谁的忙都愿意帮。
突然大家知道了她的事,一个个的马上就踩她了。
她没一天好日子过,忙不来农活,买米买菜又没人肯卖给她。
只有自己一趟趟往镇上跑,自己拉板车运米运菜。
她租的这个房子,本来就是何狗婆家的,知道她的事以后,何狗婆一家过分啊,往她唯一的水源——也就是这个水塘里倒屎倒尿,后来还倒狗内脏、狗血、还丢各种死掉的瘟猪瘟鸡。
有一天,滚胖站在水塘边小便,一不小心就这么掉进了水塘。
”
叔叔垂头看看仍在沉睡的滚胖,“圆圆当时在家,听到孩子的呼叫,捡了根树枝把滚胖救了起来。
但是,那家人不但不感激她,反而硬说滚胖是被她推进水塘的。
圆圆为了救滚胖,整个人已经一大半陷到了水塘边的腐尸堆里,加上被他们一气,回家就倒下了。
”
我“嗯”一声,“原来是这样。
圆圆告诉了我一些,但没有说的这么细。
”
树华叔猛地抬起头来,“你见过圆圆?!”
我点头,“其实是,我见过圆圆的魂魄。
”
我把我和圆圆的相遇说了一遍,树华叔听完很沉默。
我却沉默不了,又问道,“圆圆始终不能明白的是,她死后,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都得了奇怪的病。
为此她的魂魄才被人痛恨,然后那个刘道长才被请来驱鬼。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圆圆姑娘至少能够早一点入轮回,免受魂飞魄散之苦。
”
树华叔闻言,第一次爆发出笑声来,吼吼哈哈,听久了才发现是苦笑,“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吗?自打滚胖在这水塘里丢了两魄之后,这孩子就没一天正常过,天天的撩猫逗狗撒泼闹事。
何狗婆家就把那个刘道长请了去,非说家里风水不好,把门口的水渠改了道。
这一改道厉害了,正巧那几家人家都开始喝来自这口水塘的水。
丫头,你别装傻,昨天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了吧?我瞧你一直在观察水流走向,和当年整圆圆整得最凶的那几户人家。
”
我也不打算再隐瞒,“嗯,我确实发现这水塘有古怪,也发现那几户喝这口水塘的人家到现在还病病歪歪的,不过,真没想到何狗婆一家,作茧自缚到这个地步。
说起来,她的儿子儿媳,也是受不了儿子变傻的打击,才出事的吗?”
“嗯。
”树华叔叹口气,“小儿子更倒霉。
本来只是水源问题引起的小病,输血的时候,偏偏染上了丙肝。
天理循环,谁也算不了这么精。
”
“不对。
”我说。
叔叔愣一愣。
“怎么?”
我静静地站着,夏日凉风拂动我的发梢。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让人悲伤了,无以复加。
“叔叔,”我说,强忍住自己的眼泪,“你很喜欢圆圆姑娘吧。
”
树华叔许久没有说话。
“不,”我又说,“不用回答这个。
我肯定你喜欢她。
我真正想问的是:当所有人都孤立她的时候,你自己当时又做了什么呢?”
树华叔闻言突然咳嗽起来。
他咳得如此厉害,让我怀疑他算是要被我活活气死了吧?
半晌过后,树华叔才回答道,“是,我什么都没做。
我一个字都没有为她辩解,每次她运米运菜大汗淋漓的时候,即便就在旁边,我都没有出手帮忙;生前没有为她说什么、做什么,死后也什么都没说、没做。
丫头,你叔叔就是个这么差劲的人。
”
不。
我内心回答。
不是差劲。
只是平庸。
这世上超过99%的人都是这样。
平庸、随大流、麻木不仁。
想一想文化大革命吧。
每个事后诸葛亮都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能够“世人皆睡我独醒”。
才不呢,我们没有真正身处那个时代环境而已。
“可是,叔叔,”我虽不忍心继续在叔叔伤口上撒盐,有些话又不吐不快,“你明知道滚胖为什么变傻、村里人为什么生病、何狗婆一家近乎断子绝孙,却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说、没做,比说了、做了还要厉害。
”
这句话讲完之后,我们都再也没有开过口。
我们离开水塘的时候,滚胖还在酣睡着。
何狗婆想来也已经习惯了孙子的暂时性失踪,始终也没出来找过人。
就让他这么睡着吧。
等醒来的时候,天朗气清,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