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止之后,天光复又大亮。不知不觉,一日时光悄然已过。在这后海海域之中,四季不甚分明。三人在深海之底的时间秘境中闭关这么久,此际的中都洛阳应该早已是残冬过去,初春时节。
而此时的后海海域,烈日炎炎,阳光普照。晌午的海风,轻柔吹拂,暖洋洋,熏人欲醉,还是当日夏季风情。
三人之中,以陆然元神境界最高,心境修为已臻化境,感觉也最是敏锐。
他望着眼前海域一派盛夏风情,朝勾三渡劫之处传出一道神念:“勾三大哥,当心!这海风中有惑人心智的气息,心魔劫即刻要来了!”
心魔劫,算是所有修士最为发憷的天劫之一。修士修行逆天而行,看尽世间风云变幻,而最难明了的却是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欲念尘根。
心魔无处不在。
多少修士被心魔所趁,堕入魔道。当日阴德妃便是如此,一念成魔,屠尽山村,造下无边杀孽。
甚至连陆然自己,也在收取万恶城废墟中的散修之时,被一名邪修直问善恶本心,险些着道。
望着远方勾三的身影,他有些担忧的握住天心月纤手。
虽然以他如今通关七情之狱,成就半步混元金仙境界元神与七彩琉璃神识之力的心境修为,心魔对他早已经是过眼云烟。
而勾三却是不同,除了当日曾在叩心梯上历练过心境之外,再也没有听过他说起过专程打磨心境。
勾三收到陆然传来的神念,朝陆然方向微微点头示意,随即盘膝在已经风平浪止的海面坐下。
在他身边的数十丈空间之内,瑞气霞光耀目,与苍穹天日同辉。
勾三缓缓闭上眼睛。一任那连绵吹荡的海风宛若情人素手轻轻拂过身躯,然后层层荡进灵台识海,笼罩仙基之上的勾三元神。
五道五行天符浑然不觉,仍是围绕着仙基缓缓温养旋转。
心魔劫,降临!
战争,一场无比惨烈的战争。
那时的大秦帝国正在与南越国在十万大山之中连年接战,瘴气笼罩着茂密丛林,鲜血濡湿了腐朽落叶覆盖下黝黑的大地,血煞漫天。
此地正是连番交战的战场最前端。数日之前,两国宣布暂且休战,已经空无人烟,只有尚未打扫清理的尸骨,静静等待收殓。
在堆积成山的尸骸残骨间,一名小小的孩童,在尸山血海中步履蹒跚,踉踉跄跄的哀哀呼唤:“爹!你在哪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哇!哇!哇!”回应他的是深山之中漆黑老鸹令人恐惧的声音。
这名小小孩童的面貌,赫然就是缩小幼年版的勾三。
一身油垢,满脸猥琐的陆天机从天而降。他望着眼前幼小的稚童,眉头微皱:“小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丛林战场上?”
“爹爹带着我来找叔叔伯伯们,他们都不见了……呜呜呜,老爷爷,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我爹?”幼小的勾三仰起头,望着面容苍老的陆天机。
陆天机在勾三指尖轻轻一刺,点出一滴鲜血,红光乍起,瞬间指向丛林深处。
一处山崖绝壁之下,身着大秦军服的男人,双眼微张,死不瞑目。在他身旁还散落着几具南越士兵的尸首。
看他的装束,应是大秦帝国平南军的士兵,遭遇南越残兵之后,奋战不敌而死。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包袱内,是战场中收殓手足的骨灰。
陆天机略作思忖,手指微微掐动,瞬息已经明白勾三之父的死因。旋即眉头一皱:“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你爹爹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我今年六岁了,爹爹只是叫我三儿,没有名字。老爷爷,我爹爹他去哪了?”幼小的勾三还不明白什么是天人两隔,生离死别,望着陆天机的眼神充满令人动容的期盼。
陆天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短发,幽幽一声叹息。暗中将勾三父亲的尸首焚去,连同包袱中的骨灰一起,埋葬在十万大山的绝壁下。
陷入心魔劫中的勾三,似乎又感应到了当年那双大手带给他的温度,这温度已经温暖了他无数年。
夕阳下,茂密的丛林中。陆天机牵着勾三的小手,在满地尸骸,惨烈血腥的战场中缓缓走过。
陆天机仿似在这片战场中找寻着什么人或者是兽的踪迹,不断变幻着方向,一路往更深的丛林中挺进。
那是勾三平生第一次知道人也是会飞的,趴在陆天机的怀中,看身畔流云卷拂,一个字也不敢问。
几天后,在被屠戮一空的寨子间,又捡来两名已经快要饿死的幼小孩童,全是这场惨烈大战造成的战争孤儿。
找不到那个人或者是兽的踪迹,陆天机似乎有些懒散,也不给新收的两名孩童起名字,都从了勾三的排行,就叫他们两个做阿四,阿五。
直到有一天,陆天机将他们三人放进一艘白玉筑造的大船之内,吩咐他们三人好好呆在船舱内不要乱跑。
陆天机离开三日之后才再度出现。回来的时候,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笑意,手腕上缠绕着一条漆黑小蛇,面目狰狞,蛇信唁唁,黑气缭绕,仿佛不是实体。
勾三与阿四都不敢上前细看那条小蛇。阿五却是挥舞着小手,快快的在漆黑小蛇身上轻轻一点,逗得陆天机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陆天机最喜爱的就是天真活泼的阿五,阿四太过笨拙,勾三心思太重,不像小孩,反而十足十像个小大人。
从十万大山离开后,陆天机带着兄弟三人来到一座巍峨无比的大城中。那座大城中到处人来人往,繁华无比。
阿四轻轻拉住陆天机衣袖,闪闪烁烁的目光望着陆天机,他有些怕生。
陆天机微微一笑,拍拍三个仰头望着他的小脑袋:“孩子们不要怕,一会咱们就到家了。”
那是一座在外面看不见真容的高塔,陆天机开始亲自在塔中教导他们修行。
三人之中,阿四最勤勉,却总是学不会。阿五最聪敏,不管什么功法一看就能学会个四五成,然后满塔满院跑去玩耍,再也不肯定心修炼。
只有勾三生性睿智,又沉稳大气,陆天机望向他的目光,越来越温和,越来越满意。
陷落在心魔劫中不可自拔的勾三,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温暖笑意。
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是陆天机最宠溺的掌中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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