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伤疤(1 / 1)

第121章伤疤

裴和怎么也没想到,他千里迢迢从滇南赶到京中,多年未见的姑母居然是如此冷漠残酷不讲道理。他心头憋了火,出了宫门一言不发,骑马就往侯府回。

乌尔玛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裴和这样的表情和行动,心里已凉了半截。

裴和是个自视极高的人,以他这样高傲的性子,能让他吃这样大的闷苦,除了太皇太后那个老太太不做它想。乌尔玛使劲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目光露出一丝狠戾。这老太婆,怎么还不去死!

裴伊和裴俪还一头雾水着,她们在外头等了这么半天,早就坐不住了,只是贪着皇城的风光,还想着父亲能带着她们进宫开开眼界,没想到父亲一出来,一声不吭就往回走。

“阿娘,我们不能进宫吗?”裴俪抱着乌尔玛的胳膊,“你不是说阿爹是里头最厉害的女人心爱的侄子吗?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

乌尔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方又露出笑容:“不要急,你们一定能进去看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在妻子面前失了脸面,裴和到了侯府就下马进门,都没回头看她们一眼。

乌尔玛用眼神示意两个女儿先回自己的院子去,然后跟着裴和走进了前院。

前院外书房的门大敞着,裴简负手站在门口,里头的小厮正将他挑出来的书画打包装箱。

淡金色的阳光将他团团罩着,乌漆一样的长发和眉眼也随之笼上一层金色。裴和看着儿子,只觉得心里头似被千万根针刺着,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想起太皇太后在宫中那些无情的话语,嘲讽的笑容和没有半点隐蔽的威胁,裴和就觉得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大步走上前,怒喝了一声,扬起手就往裴简的脸上扇去。

只是预期中的清脆的耳括声没有听见,他的手腕被裴简牢牢地握在了半空。

“你敢还手?孽子!孽子!”裴和怒火更炽,泼声大骂。

他是行伍出身,自小习文练武,没想到被儿子抓着手腕,竟然动也动不得。

裴简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推到了一旁:“父亲若是想泄火,后院有练武的木架,您可以随意打,随意踢。”

“老子就是要打你。”裴和眉毛立了起来。

满院的下人奴婢噤若寒蝉,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裴简四下扫了一眼,冷冷地说:“都站着做什么?侯爷有话对我说,你们先下去。”

下人们如蒙大赦,一溜烟全跑了。乌尔玛站在院门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简看到了她,唇角微弯:“怎么,乌夫人想亲眼看着我爹教训儿子?”

乌尔玛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侯爷,您有什么火别对着孩子发。”

裴和骂道:“这时候了你还一意护着他,你可不知道人家毫不念你的情,在宫里是如何说你的。”

乌尔玛脸色发白,手捂着胸口,水汪汪的眼睛圆睁着:“什么?”

裴简冷笑了一声:“儿子在宫里说了什么?父亲您亲耳听着了,还是亲眼见到了?”

裴和气道:“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说那些话,她今日怎么会如此待我!孽障,不孝子!老子应该在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

“您又不是没有这样做过。”裴简轻笑了一声,“从小到大,儿子不知死过几回。只可惜每回都让您失望,没死透了又活回来。不过您放心,儿子在京中几年,从没跟人说过半点您的不是。就算受了伤,也都是自己咬牙忍着,没哭没闹地给您丢人。至于姑祖母那边是怎么知道的,儿子委实不知,不如您自去问问她老人家!”

裴和面色阴晴不定。

裴简扫了乌尔玛一眼,目中的寒光让她不自觉地微颤了颤:“其实有一次就差点如父亲愿了,儿子本来已经一脚踏入了黄泉,结果被人不小心又给拽了回来,啧啧,父亲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这事您会不知道?”

“也是,您多少年了连正眼都不愿意看儿子一眼,又怎么会知道这种小事。”裴简并没在意院子里有乌尔玛的存在,仿佛她就是棵木桩,是缕空气。他慢条斯理地解了外衫,将襟口扒开,露出胸口自锁骨到左肋的三条狰狞疤痕。当年紫红色的巨大伤痕现在颜色已经变淡了不少,但依旧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像三条千足蜈蚣趴在裴简白皙的胸膛上,狰狞可怖。

裴和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裴简又慢慢将衣襟合起来,把外衫穿好。

“那年太皇太后宣召儿子入京,一路上下毒的,扮做土匪截道的,还有流民冲击的不知多少次。只有这次最危险,儿子九死一生,损失了好些忠心的下属,这才留了半条命艰难进了城门。太皇太后见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心疼的很,还给了我不少赏赐。只是这伤疤是去不掉了,得跟着我一辈子。”裴简系好了腰带,对着裴和施了一礼,“父亲若没什么事,儿子还要去荣王府一趟,告辞。”

裴和直到裴简的身影完全消失,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转过身,看着乌尔玛,唇上血色尽失。

“乌尔玛,这是怎么回事?”

乌尔玛一脸的震惊:“侯爷,您为什么这样问我?世子受伤的事,您前些年就知道的,他曾经写信回来过,京城也有人来问过啊!”

是啊,是有信来,是有京城宫里来的人质问过。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以为裴简娇气,又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说有人要害他,借此挑拨他与乌尔玛的关系。

觉得宫里来的人骄横霸道,仗着自己是京城来的,或是得了荣王的授意,故意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给他添堵,让他难堪。

他写了回信,把裴简骂了一通,又将宫中的人不客气地赶出了滇南。

他当时想着就算裴简受了伤,也不过是擦破点油皮,受了点惊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这样大惊小怪,跟个小娘儿一样,弱不经风的能有什么出息?

今天才知道,裴简的伤有多重。

那三条狰狞的伤疤就像活了过来,浮在他的眼前不住的扭动,嘲笑他的无能,往死里恶心他。

裴和转过头,扶着身边一棵桐树干呕了起来。

“侯爷!”乌尔玛忙到他的身边扶着他,伸手去拍抚他的后背。

裴和身子一震,挥臂将乌尔玛震开。

“侯爷?”这还是第一次,裴和挣开她的手。

裴和看着她,目如深潭枯井,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出去,让我静一静。”

乌尔玛的大眼睛立刻蓄积起了泪水,她涂了丹蔻的手遮在双唇上,后退了两步:“您,您在怀疑我?”

裴和见她这样子,心头一软,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见乌尔玛转过身,哽咽着跑了出去。

裴和的手举在半空,过了会才颓然放下来。

他走到书房,看着地上敞开口,装了一半或是还空着的箱笼,看着书架上被抽得七零八落的书册,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很多事,他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他不敢想,实在不敢想。

他不能想,有时候,糊涂一些,远比清醒着要幸福得多。

“夫人。”

外头已经黑透了,屋子里只点了两根大蜡。烛火暗淡,映着乌尔玛的脸,半明半暗之间透着几分诡色。她已经解散了发,卸了妆,穿着月白绫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侯爷那儿安排好了吗?”

“是,床铺被褥都安置好了,茶水点心也有专人看着,夫人您放心。”

乌尔玛轻轻应了一声,对着昏黄的镜子抚着依旧很有弹性的面颊。

“夜深了,夫人您安歇吧。”

“我不困。”

心腹的丫鬟迟疑了一下,方小声地问:“就让侯爷一个人在书房歇着好吗?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让他静一静也好。”乌尔玛轻笑了一声,“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

“是。”

乌尔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裴和今天这样子,只怕她的诰封又要落空。她对裴和太了解了,就算裴简今天露出伤痕又怎么样?裴和的心在她的身上,爱也都在她生的二女一子身上。只要裴简死了,镇南侯的爵位就只能落在裴笙的头上。就算老太太再不甘心,还能看着裴家断子绝孙没了香烟承继?

裴和的祖父在苗疆是个传奇般的存在,他与白苗大巫的爱情足以写成万古流传的歌谣。她就是听着这些歌谣长大的。

有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有着天赐的美貌,无上的权柄,睿智的头脑,金石难当的坚强意志。就连她的祖父,当年被裴宜抢了未婚妻,也伸出拇指夸赞他,说他就是天上的星辰,谪落的神仙。

她自小就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嫁也只会嫁给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要有可歌可泣的爱情,比裴宜和大巫的爱情还要唱得更久,传得更远。

可是世事总不会完全如愿,在见到裴和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

直到今天,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年,这个女人的影子还横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无法全然摆脱。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沉声对外头说:“叫高山进来!”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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