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幽州望云城最近的官道因为突来的大雪而变得空旷,泥泞的道路上几乎看不到旅人及车马。鸿泰客栈因为距离官府驿站极近而生意红火,三层高的客栈几乎寻不到空房间。困在客栈里的路人纷纷摇头,感叹着这一场突至的大雪。
忽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马蹄声便愈发清晰,直到在客栈门口处骤然停下。而后便见堂中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阵湿寒之气便立刻卷进了客栈之中。临近门口坐着的几人被冷风一吹,冷雪一浇,不由得打了摆子,下意识地出口呵斥:
“哪里来的莽撞鬼?这么大的冷风吹得人头疼。”
只听门口的人先道了声对不住,而后便冲里面扬声道:
“麻烦来个人,把我们的马牵到马棚里避雪,再喂些草料。”
这道男声气力绵长浑厚,显然是个内家功夫不弱的人。他这用内力传声的话一喊出,之前那些呵斥的人便识相地立刻闭口不言,自去喝茶了。只他话音刚落,小二还未来得及答应时,便又听另一道略清脆的男声响起:“草料要好,顺便再给马洗刷洗刷。”
伴随着声音落下,便有一青年带着两个少年出现在门口。掌柜的一见这三人虽然衣衫被打湿得有些狼狈,但气度不凡,所以不敢怠慢,忙道:“几位客官,今日雪甚大,估计日落前是停不了的,不如在我这里休息一夜?我们店里还有空房间。”
高个的年轻男子点头同意,掌柜的便立刻一边吩咐两个小二分别引路喂马。
三人方随小二上了楼,客栈又来了一队自官道上来的商队。
上了二楼客房,待到小二关门离开后,两个少年便立刻将打湿的外袍脱下。其中略年长一点的少年脱下外袍软猬甲,刚一转头想要说话,却瞧见高个的年轻男子正对着窗外出神。
“褚大哥,你在看什么?”
被叫做褚大哥的那人微微摇头:“没看什么,只是在想这雪几时能停。我怕在这里耽搁太久,误了你的事。”
闻言,百里旭回道:“不妨事,我本是预计去参加一门喜事,但时间早就过了。好在来得及赶在新年之前回家。”
“之前我看你赶路还算积极,怎么这几日又慢了下来?”
百里旭目光漂移,端着茶杯口中含糊不清:“错觉,错觉。”
一旁看起来年岁最小的尹白哼了一声:“莫不是还没有想好如何向你家人认错?”
百里旭立刻尴尬起来:“……也怪我当时年少冲动,才顶撞了我姑母”
尹白一脸鄙夷:“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说自己当时年少冲动?”
“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最容易犯错。我和你同样年少的时候就曾经因为顶撞亲人被揍得半死,至今身上还留着疤。”
“这倒是稀奇事。”百里旭两眼放光“没想到褚大哥这般稳重之人也曾年少轻狂过,这样看来或许我不算太顽劣。话说,你是因为什么事而被揍得?”
百里旭说话随意,是因为他根本就知道对面这个救了他和尹白的男人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对方自称姓褚而已。
若是他知道此刻面前之人就是江湖上颇有威名的沉雪庄庄主褚怀风,肯定是不敢如此放肆的。
但也不知是否正逢褚怀风心情好,他也就根本没有介意少年的态度轻佻。
褚怀风慢慢饮着茶,剑眉微敛,眼光深沉:
“因为一个女人。”
“啊?还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十分惊讶的尹白。
百里旭皱着眉,单手撑脸:
“我是因为一个男人。”
尹白一口热茶喷出来。
屋外暗中守着尹白的人也险些从屋顶栽倒。
尹白瞪着眼睛,伸手指着百里旭:“你你你你……我警告你,我们尹家,三代单传,你休想……”
百里旭单方面武力碾压了尹白,以防止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但不过片刻百里旭便又立刻懊恼起来:“但我犯得错误和你肯定不一样,她一定不会轻饶了我。啊,怎么办怎么办……但愿她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尹白最先认得百里旭,但也不曾听他主动讲起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就如同百里旭不曾刻意打听他的事,他也不好意思痴缠这个问题。
百里旭垂头丧气地将烘得九成干的外衣穿上,便和另外两人下了楼去吃饭。三人刚一入大厅,便发觉大厅的一角几个年富力强的男子围殴一个目不能视的老人。褚怀风便松挤入了人群中,三两下便将双方轻轻隔开,问道:
“几位为何要如此围殴一个老人?以多欺少、以强欺弱,实非江湖道义。”
百里旭闻言扶额,暗叹一句“又来了”。这一路上褚怀风见义勇为之事做了太多,若不是他本身便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再加上看上去似乎性子老实,只怕早就被人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虽然不担心他在武力上会吃亏,但怕他被人用计算计,百里旭还是和尹白一起紧跟在他身侧,以壮声势。
被拦住那几人上下打量了几眼,显然也看出了褚怀风的本事不小,便不再动手,只是没好气的解释道:
“这老东西实在可恨。他刚才给我算子嗣,竟然说我命中无子,真是胡说八道!我儿子都能去打酱油了,怎么就会命中无子?可见他就是一个没有真本事的江湖骗子。”
被褚怀风隔在身后的老头颤巍巍地出声反驳:
“老朽这么多年从未算错,算出你命中无子,你就是无子。”
“嘿,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见那中年汉子往前走了几步,那算命的老头又往后躲了躲:
“算出了你命中无子,即使你现在有个儿子,可也许那儿子不是你的呢?”
听到这里,饶是百里旭也有些头疼。一向看似以敦厚示人的褚怀风也犹豫了一下:
“这个……老人家这么说不太好吧。”
那老头立马解释:“老朽算命从未出错,既然这样,那他这个儿子就一定不是他的。”
中年汉子暴起青筋:“胡说八道!我媳妇儿才不会背着我红杏出墙!”
“那……也许你儿子死得比你早呢。”
中年大汉目眦欲裂,然后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跃起扑向老头子。
于是,场面终于开始混乱起来。
百里旭退出混乱的人群,不多时就看见那个老头身影,后者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混乱的人群中退了出来,猫起腰直接向着门外溜。
百里旭看着那一角仍旧混乱的人群,十分好奇,便一把捉住那老头的衣角:“老人家,你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老头看起来有些穷困潦倒,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只簪了支木簪。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百里旭手中握住的衣角上似乎还有黏腻腻的油渍,他刚一抓到手里就有些后悔,可又不肯就此放手。
那老头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拽住,微微一愣,随即叹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咳咳,老朽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啊。”说罢抬脚便走,却又被百里旭拽了回来,差点甩丢一只鞋。他还不等百里旭开口便立刻讨饶:
“少侠高抬贵手饶过老头子吧。少侠你既然急着回家认错,何不放我一马?”
百里旭好奇心起:“咦?你怎知我要回家认错?”
那老头子急匆匆道:“这种小事我一看你面相就知道。”
百里旭闻言心中动了个念头:“这也能从面相看出来?那你再给我看看相。”
老头巴不得赶紧哄了这个少爷,好赶紧脱身:“看什么?”
百里旭略一思考:“就看父母亲缘。”
老头子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伸手捋了捋胡子:“父在母先亡。”
闻言百里旭有些愣神。那老头子趁机救出自己的衣服,夺门而出,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百里旭两眼发直,愣愣地站了半晌才回过神,骂道:
“这老东西果然在诳我,什么‘父在母先亡’,‘父在,母先亡’,‘父在母先,亡’这句话怎么解释都是对的。江湖骗子太多,姑母诚不欺我也。”
百里旭还在惦记着面相的事情,却不想被人拉住了胳膊。
“尹白,你拉我做什么?”
尹白忍住白眼的想法:“上楼吃饭。之前褚大哥要的饭菜,小二已经送上了楼。他已经上去了,就差你一个了。”
百里旭奇怪,刚才褚怀风明明就在那闹事的正中心的位置,是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脱身了?
“褚大哥看那老头泥鳅一样,溜的快,便也就不去凑那热闹了,悄悄退出来。”
吃完了饭,他们各自休息,暂且不提。
次日一早,百里旭一行三人用过早饭,便策马前行,直奔望云城中而去。一路上百里旭没少给从未到过幽州的尹白说些风土人情,直叫后者大开眼界,倒是褚怀风十分从容淡定。三人策马在大路上行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前入了幽州望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