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阳光略刺。
张不让一出房间门就觉着不对劲了。
桌子上竟然摆着早饭。
……居然有他的份。
“阿让,来吃早饭。”张景遇脸上已经擦了药,一眼看过去青青紫紫花花绿绿的叫人不忍直视。
“……不,我不吃。”张不让看得惊魂未定,“你长得一点也不下饭。”
张景遇被他一噎,还没等说出什么,张不让就问道:“妈呢?”
张景遇兴致缺缺的拿了个馒头,无精打采道:“出去买菜了。”
咬到嘴里的馒头没滋没味干巴巴的让他又不自禁想出去浪几番。
但他不敢,会被揍。
昨天张不让把他拎回来,耳提面命,不管他这几天在不在家,但只要回家没看见他……
张不让冷笑了一下,张景遇被他笑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忽然觉着杨怀道看得都比他亲切些。
张不让靠在门边盯着他看了会儿,把后者给看得浑身僵硬,馒头都要给捏变形了的时候,他才移开眼语气幽幽道:“哥,多吃点,指不定是你最后一顿早饭了。”
“……阿让,我真不喜欢你说话。”
“彼此,我也不是很喜欢跟你说话。”
于是他们又相顾无言的沉默了会儿。
张不让在门边靠了会儿,觉得自己受到的惊吓减轻了不少以后,才正起身伸手拎着书包要出门,张景遇在他身后嘴巴里还塞着馒头,含糊不清道:“不是昨天才考试,怎么今天又要上学。”
亏他还准备在他弟面前卖个乖,刷刷好感度。
看张不让头也没回的不想搭理他,张景遇连忙补上一句,“你不吃早饭?”
“你把我想的真简单,看你这模样谁吃得下。”张不让懒洋洋道,“指不定妈出门买菜就是为了不看见你倒胃口。”
“……”
说完也没管张景遇是个什么表情,拿了个馒头往嘴里一咬就吊儿郎当的出门了,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张景遇的眼神随着张不让晃动的身影移到了窗户,那层被报纸糊的发黄的窗户被阳光照得耀亮,以至于他眼微眯,这时候邻居家的狗对着那身影吼了几声。
他看见张不让微微的停顿下来,从没糊住的缝隙看过去,能隐约看见张不让捏着书包袋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是的。
张不让怕狗。
怕到天诛地灭。
然后他就看见张不让手一抬,指着他那个方向,语调堪称温柔,“乖,里面有个长得丑的,你吼他去。”
“……”
馒头自张景遇的手中被掐碎。
他就纳闷了,为什么当初张不让生下来他没把这厮掐死在摇篮里。
这是个不解之谜。
他回头得好好问他妈。
张不让把书包一甩骑着自行车飚的飞快,虽然明知道那只狗是被栓住了的,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跑。
一路飙到校门口,风把他身上的校服吹的鼓起一个包,快到校门口的那段路,学生也多了起来,有人跟他招手,张不让眉一挑停下车,他笑的更傻气了几分。
站在门口管纪律的打趣道,“苏未凉,又每天雷打不动的过来守着你阿让哥啊。”
谁不知道十二班的张不让跟苏未凉堪称是形影不离,上个厕所还得有个在外面站哨,以前张不让住校的时候他们还一个宿舍接着狼狈为奸。
“走你的。”
苏未凉抛下话就二颠二颠的朝张不让这个方向跑过来,凑近了是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容,蓬勃着朝气,张不让一个利落的停下车,刚想说什么发现自个儿说不出话。
“阿让哥,你嘴巴里糊个馒头干嘛?”
“……”张不让嚼了几口咽下缓缓道:“我忘了吃。”
张不让推着车,车轱辘慢悠悠地转,他们并排往学校走过去,苏未凉在那儿抱怨道:“也不知道这学校是怎么想的,星期三星期四考试,星期五还不让放假,非得读读完……”
张不让心不在焉的听着,嘴上应道:“没关系,反正放假到下个星期一,还是能多放一天。”
苏未凉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成绩一出来我肯定要给我爸骂了,尤其是数学,我上回只考了21,只填了选择题。”
张不让忽然打断,“你知道人跟人的差距在哪儿嘛?”
“……咋?”
“同样都填了选择题,可我只考了十四分。”张不让面无表情,“不许炫耀,闭嘴。”
苏未凉默默闭嘴,然后话题一转,“昨天晚自习是地理老师上的,坐在讲台桌哪儿批卷子,听班长说今天课上好像就要发下来讲。”
“那么快。”张不让眉一抬,忽然严肃道:“凉子,准备好了嘛。”
苏未凉被他这乍然严肃下的面容给弄得也不自觉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做好屁股被你爸打得开花的准备了嘛!”
苏未凉立马做了个军姿,“报告长官,还没准备好。”
“很好,我来帮你预热。”
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两个,都快上课了还打打闹闹,还不赶紧回教室。”
张不让跟苏未凉同时看过去。
“很好。”
苏未凉接下一句,“是教导主任。”
张不让果断把车推的更快,俩人异口同声:“快跑。”
潘德州:“……喂,你们是不是当我死的,说你呢,张不让!你还跑起来了!”
直到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的没音了,苏未凉才心有余悸道:“老潘他可以啊,神出鬼没的功夫越来越能了。”
张不让麻利的把车一停上好车锁,“就是说,以后别老上课看小黄漫,省得那天就给抓了叫家长,到时候你就真的屁股要开花了。”
“说多少遍了,那不是小黄漫,那是有益身心的童话小故事。”
“哦。”张不让随口应了声,“小黄漫租一天多少钱来着?”
“……五角。”
“可以,不错。”张不让直起腰把钥匙放口袋,拍了拍苏未凉的肩膀欣慰道:“记得去办张卡,当人家VIP顾客,做最忠实的童话小故事的小读者。”
苏未凉被挤兑的默默涨红了脸转移话题:“阿让哥你早饭吃了吗?”
“一个馒头。”
“我给你买了个南瓜饼。”
张不让摸了摸他的头,“乖,自己吃。”
苏未凉纳闷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像个小孩子。”
张不让感慨道:“是啊,一个看小黄漫的小孩子。”
“……”
“还有。”
“?”
“你没发现我们要上课了嘛?”
第一节课是政治课,老师总是讲着讲着把政治变成了法律讲堂,义愤填膺的在课堂上唾沫四溅,张不让无法忘怀政治考试就是到讲台上去讲一个能让人发人深省的新闻。
轮到张不让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沉默了。
良久。
“老师我说段绕口令行吗?”
最后得分苏未凉表示羡慕:“老师果然对你爱的深沉。”
张不让面无表情,“是啊五十九分,你喜欢我们换换吧,把你的六十四给我。”
所以这节课照旧还是法律讲堂,任老师在台上喷的是唾沫四溅,张不让趴在桌子上睡得是昏天黑地,就跟昨晚回家打游戏打得不分昼夜那架势一样。
同桌苏未凉只是默默拉上窗帘。
一觉果真是睡的昏天黑地,暗月无光,张不让偶尔睡累了换个姿势,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已经是第二节课了。
苏未凉默默把他的书堆高了点给张不让打掩护。
第三节课地理,课间卷子就发了下来,苏未凉捧着卷子再看了看旁边睡得深沉的张不让,无语凝噎。
地理老师是个女老师,带着眼镜声音清脆,模样精明,穿着高跟鞋不紧不慢的走在各组之间,讲着卷子,偶尔快步走到讲台敲着黑板讲题目,几次循环下来,张不让模模糊糊的睁开眼,轻声喊了声:“凉子。”
苏未凉应了声拿着水杯递过去,“睡渴了要喝水?”
张不让声音有些沙哑,“有人在我的梦里打鼓。”
苏未凉想了想安慰道:“起码不是敲锣。”
“……言之有理,我接着睡。”
地理老师的眼镜不是白带的。
那五百多度是摆着看得嘛!
门外有风吹进来,扬起女老师的裙摆,很漂亮的一层轻纱在空中微扬,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慷锵有力,张不让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皮动了动,苏未凉盯着那压力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捅了捅张不让。
还是没捅醒。
叫醒张不让的是来自远方的天籁之音。
“葛云,张不让上课睡觉,你把他名字记一下。”
耳边卷子声响了下。
“不愧是同桌俩,都考的蛮不错的,刚好是全班倒数,都是七分。”
耳边传来窃窃的低笑声,张不让睁开眼,抬头,还是睡眼惺忪的懒洋样,把脑袋搭手臂上没说话,老师微低着头,跟张不让对视:“都这样了上课还不好好听?”
张不让慢吞吞道:“这只能说明我们没作弊。”
“……”
老师把卷子扔回去,踩着高跟鞋又走开。
张不让还是那副模样,姿势都没变动过,苏未凉把卷子放好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心情不太好。”
苏未凉缓缓道:“是不是腿又睡麻了?”
张不让沉默了会儿,道:“揉揉?”
苏未凉也沉默了会儿,“阿让哥,我刚发现了一件事。”
张不让脱口而出:“别说话。”
“你牙缝那有馒头屑。”
“……”
“好了我帮你揉揉。”
“……不要,别碰我,你走开。”
讲台桌被拍的砰砰响。
“再吵站起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