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没有伤到我,只是伤到了自己。仇恨伤害最深的其实就是自己。
伤口已经包扎好。伤口很深,几乎见到骨头,幸好筋骨没有受伤,否则这只手一定会留下残疾。
包扎伤口的时候,小男孩一声也不吭,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他只是咬紧牙忍着。
小男孩知道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能在仇人面前表现出软弱,他知道自己只有坚强才能战胜痛苦。
也只有坚强才能杀掉眼前这个仇人。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小男孩的眼睛里已经瞪出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我站在面前,几乎要一头撞死在墙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男孩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唐恵歆看着儿子变成这个样子,心中突然感到恐惧。
她不想报仇,也不想孩子去报仇,心中甚至想快一点忘掉那段仇恨,只想安静地找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让儿子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看着儿子变成这个样子,眼中的泪忍不住又开始流下来。我看着小男孩,沉声道:“你如果想给你爸爸报仇,就要快点长大,现在你还不可能报仇。”
“我想杀死你却很容易,随时都可以。”唐恵歆听到我的话,紧紧抱住儿子,惊恐地望着我,就像一只母鸡准备拼命保护自己羽翼下的鸡雏。
小男孩挣脱开母亲的怀抱,站在我面前,倔强地望着我,道:“我一定会杀死你。”
“我相信你可以,等你长大了就来找我报仇。”我转身离去。唐恵歆跟在后面想为孩子的话道歉,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孩子没有错,道歉的话又应该怎么说。
“孩子还小,不懂事,陈先生不要生气。”她在笑,苦涩的笑容,却要尽力做出真心的样子。
她的样子很痛苦。我的心也很痛。
“你至少还有孩子在身边,我却连自己的孩子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没有回答。
唐恵歆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斟酌半天,才鼓起勇气道:“陈先生,我们两个住在哪里?”她眼角显出隐隐泪光,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继续道:“只要一个很小的地方就可以,我们两个占不了多少的地方。”这里曾经是她的房子,房子里的一切曾经都属于她,可是现在却要卑颜地站在这里向我乞讨一块落脚的地方,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也是人生的悲哀。
我还是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晓月安排了一间大房子给她们住,在同一个院子,却有独立门户。
她虽然话不多却善解人意,知道他们母子和我住在一起会很尴尬。唐恵歆很满意。
晓月刚转身,唐恵歆突然道:“请问您是陈先生的妻子?”晓月笑了一下,道:“我是他的女人,不是妻子。”唐恵歆没有说话,也只是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去。
她知道妻子和女人的区别。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妻子却只有一个。
女人如衣服,弃之如弊履,这是女人的悲哀。江湖人,女人自然是不会少的。
童烈也是一个江湖人,唐惠歆理解其中的辛酸与无奈。我在窗前看着母子二人走进房子,忽然觉得人生有时很幸运,有时却又很不幸。
不知道这母子二人现在是幸运还是不幸。晓月回来交给我一个噶乌盒,里面装着三色佛祖脑舍利,用红花茶叶还有米粒供养。
这是我送给童允希用来辟邪护身的佛祖舍利子,他现在还给我,意思很清楚,他不会要我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要。
这个男孩虽然小,却比很多大男人都有骨气。晓月道:“那个小男孩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晓月道:“那个小男孩让我告诉你,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一定会亲手拿回来。”我点点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说明这个孩子长大了,不再需要人来保护。希望这一天能快一点来。
晓月忽然道:“我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像你。”
“什么意思?”晓月道:“骄傲,倔强,冲动,碰到南墙就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撞出一个窟窿冲过去,永远不知道回头,也永远不会低头。”我笑了一下,突然发现她竟然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道:“你觉得我是个傻小子?”晓月忽然笑了,笑得很腼腆,眸子里似乎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中还闪着星光。
窗外没有雾,也没有星光,只有一张令人讨厌的脸。金丝眼镜的脸。反骨仔的脸永远令人讨厌。
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这种人通常很有用。没有用的人就算是想反骨也没有资格。
金丝眼镜是个很有用的人。他为人精明,思维缜密,手段毒辣,虽然有些懦弱,只要用的好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也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今天,金丝眼镜带来一个人。白雪。她走进房间一见到我,突然哭出来,身上脏的就像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一样,过去一脸的高傲换成了现在的委屈,白皙干净的脸上沾满了灰尘。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干瘦、枯槁,显然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她扑过来想抱住我,我却一把推开,冷冷地盯着她,道:“我女儿呢?”白雪一愣,终于忍不住大声痛哭,道:“丢了。”我心中一惊,道:“什么时候?”白雪哭着道:“在城外一个小旅馆里。”原来他们一直躲在城外。
城里我四处派出人去找,几乎翻遍全城,挖地三尺,可是没有一点消息,原来他们一直在城外。
我为什么没有想到。白雪道:“今天早晨我出去买早点,忽然来了一个人抓走了可可,如果不是我急忙躲藏起来,现在就不可能来见你。”我冷笑着,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带着女儿来见我,要等到她丢了才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白雪一愣,脸色变得很难看。
突然她大声道:“我们在城里每天都东躲西藏,怎么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享清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每天到处找我们,还拿着孩子的照片,我们在一个地方住的不超过一天就会有一帮人来问有没有见过可可,没有办法,城里实在没有地方躲,只好出城。”
“现在我才知道,那些人是你派来的。”
“可是,当时我们怎么知道,只能逃。”那些人就是我派出去找可可的人,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找到孩子,还把孩子惊动了,逃出了城。
我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在哪里丢失的。”白雪道:“城外一个小旅店。”旅店在城外。
廉价的旅店,污秽的招牌,恶浊的空气。走廊里布满了脏水和垃圾,墙上贴满了色情海报和下流涂鸦,空气中飘散着汗臭,脚臭,还有低价的香水混合成的一种古怪味道。
几个因为睡眠不足而脸色苍白,眼袋像金鱼一样浮肿的妓女在门前招揽过往路人的生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生存的资本。
肥胖的老板娘在敲打每个房门,催收今天的房租,嗓子粗的像牛一样,整间旅店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女儿竟然躲藏在这种地方。走进旅馆,走进他们住的房间,里面一团糟。
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墙上覆满恶心的霉斑,人走进来,蟑螂就四散逃窜,一只老鼠突然跃起从窗子上的窟窿灵巧地钻出去逃掉。
老鼠是从床上逃走的,因为上面有孩子吃剩下的饼干。床上的被子没有叠,保持睡觉时的样子,背角掀开,孩子一定是从被窝里捉走。
被子上还留着她最喜欢的头花,上面还残留着几根头发。长长的头发留在上面,我伸手去抚摸。
突然,刀光一闪,刀锋斩断头花和头发,就连床上的被子也一刀斩开。
狭长的刀身,锋利的刀锋,淡蓝色刀光,梦幻般的从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消失。
细腰。床上的被子已经切开,切口中有东西在蠕动。晓月拎起被子一角,下面赫然出现了三条蛇,已经切成六节,每一节都在流着血挣扎翻滚。
三角的蛇头,尖细的毒牙,细小的身体碧如青竹,这是剧毒的竹叶青。
见到女儿的头发,我整个人沉浸在痛苦中,心神不定,根本不会想到床上有古怪。
只要伸手去抚摸女儿留在床上的头发,这三条蛇就一定会咬中我,要我的命。
这个杀手好算计。只是他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晓月。三条蛇断成六节,每一节都在流血。
血很快流干,安静的伏在那里不动,一动也不动,像是真的死了。窗外忽然响起尖厉的笛声,不知是从什么样的笛子里吹出来,像是有鬼在夜半嘶叫,听得人心惊肉跳。
三节斩断的蛇头随着笛声突然高高昂起,张开嘴竖起尖利的毒牙,闪电般向我扑来。
刀光又是一闪,蓝色的刀光又是梦幻般飘过,然后消失。三条毒蛇在蓝光下又分成六节,蛇头落在地上,张开嘴动了几下,彻底死了。
晓月低声道:“快走,这里有危险。”我们转身想要离去,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窗外的笛声变得更尖厉,更诡异,像是无数恶鬼在房子四周游荡哀嚎。
笛声中无数条毒蛇窸窸窣窣地从四处向房间里涌进来,每一条毒蛇都高高地昂起蛇头,吐着鲜红的毒信,邪恶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
毒蛇已经布满房间,后面还在不断涌入。笛声越来越近,毒蛇越聚越多。
这些蛇是受到笛声蛊惑才进入这房间,这些蛇是有人饲养的。驱蛇人。
晓月脸色苍白,看着周围密布的蛇群,嘴里忽然念念有词,似乎在念某种远古时巫祝流传下来的祷词。
她的态度恭敬而虔诚,似乎在向某一位上古之神请求某种帮助。祷词越念越快,蛇也越聚越多。
奇怪的是,祷词念动期间,毒蛇竟然不动了,似乎受到催眠,安静地伏在地上,任凭笛声怎么变化催促,它们也一动不动。
祷词念完,晓月忽然喷出一口血,几乎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