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识，饶是玄苏不喜读书，也是知道的。
桑妍继续解释道：“没错，这是人间法则，可……也有例外。”
“万年前，我…因误触一种毒草，而至灵体消散，尽管封住了全身经脉，也于事无补。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
桑妍这话半真半假，玄苏从神情里看出她有所隐瞒，但他并没有出声询问。
“他大概就是你口中的人，无栖。”
玄苏认真听着，静待下文。
桑妍：“其实，我与无栖，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当时的我，只是一缕残灵，恍惚间听到了一人声音。”
“他说，愿我可以找到想找到之人。”
“而后，我的意识便清明了，脑海中，现出了他的身影。”
说到这里的桑妍停下，看向玄苏，又将视线转向他的袖口，带一点意味不明：
“他与你一样，绝代风姿，却喜欢着鲜艳之色。”
袖上补丁红艳非常，玄苏抚上，有片刻的失神。
桑妍转回淡淡的语气，继续言：“后来，我遍游世间，方知这世上，还有先天灵胎这一说。”
“他分了些灵体予我，护我不散，让我得以在这天地间存活。”
玄苏沉默了。桑妍所说之事，恐怕就是无栖消亡时所发生的。
那个人，还真是个大好人。自己都要消失了，还护着素未谋面的一缕残灵……
“值得吗？为了寻一个人，在世间行了万年。”突如其来的一句，玄苏低着头，怔怔的看着补丁，似乎在问桑妍，又似乎在问他人。
桑妍并未迟疑：“何谈值得？不过是我还记得，就无法放弃寻他。”
两人沉默了许久，各有心事。玄苏愣了许久才回神，拍了拍袖上不存在的尘土，笑了笑：“多谢桑妍姑娘解疑。”
桑妍颔首，又淡然拾起医术，继续翻阅。
玄苏平躺下，可他看着火光映着的山壁，却怎么也睡不着。扭头看向桑妍，似乎也一点睡的意思都没有。
“桑妍姑娘，你到底…在寻谁呢？”
听玄苏又发起话题，桑妍并没有恼，目光转而温柔：“他名…斜辰，是个憨厚朴实的人。”
见她如此，玄苏试探性问道：“那齐歌呢？”
他看得出来，桑妍要找的人，定是她心爱之人，那齐歌呢？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许是桑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平淡的眼下闪过一丝忧然：“小七……”
“桑妍姑娘，是你丢下他了吧……”虽然很不愿意这样说，但桑妍一切的举动，都在彰显着这个事实：“虽说是在找他，但你并不着急，你有担忧，但担忧的不是他不见了，你早知道他会走，对吗？”
话音一落，玄苏便听桑妍叹了口气：“我……与他说过，送他回家。”
玄苏又默了，他不知该如何说。那个孩子，大概是真喜欢桑妍的，但他的心意，桑妍却未必想要。
所以他现在消失，最可能的，是主动退出了吧。
“就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嘛，为了他，就算丢掉身边的人，也值得？”
以玄苏的身份，他并不该这么说，毕竟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但他真的忍不住。
桑妍没有说话，在她心里，答案一直都很明显。
也是，一个找了万年，另一个，不过是十几年的陪伴，又如何抵得上呢。
玄苏闷得有些难受，他其实是理解的，但不知为何，心就是隐隐作痛。
看玄苏的神情，桑妍大抵知道他的想法，有意无意道了句：
“十六年前，苏珈珈来找过我。”
闻言，玄苏抬眸，眼中疑惑。
桑妍：“他要取走无栖留下的残灵，我答应了。所以，我只有这一生的时间了；若是还寻不到他，便真的再也寻不到了。”
十六年前，正是他出生的时候。玄苏没有说话，他躺在枯草上，脑中没有想法，只是发呆。
从黑夜到渐白，玄苏都没有闭眼。侧头看桑妍还未起身，玄苏在周边摘来些果子，整理了一下，便顺着山路往下。
他不太会与人告别，总觉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且现在时间紧迫，只余最后三天，他没法再多待了。按桑妍所说，他算是还在万渊谷，也不知那魔物到底在哪个方位，若是很远，又该怎么办。
一路下行，玄苏看到了桑妍所说的溪流。怕自己再次绕路，便想着顺着溪流，先出了这山再说。
临到山脚，玄苏打算离开万渊谷，便蹲下洗了把脸。休憩之时，扩开感灵范围，尝试着寻找异常之处。
没想，他这一感灵，还真感应到了什么。
溪流前方，有一股浓郁的怨气。
玄苏心思微动，循着溪流继续往下，越往下，人际越罕，断岸滑坡，十分难行。而且，这路旁从树木青葱渐渐变得枯黄黑暗，十分异常。
若不是玄苏有灵力加持，还真走不下去。
“妈的，去你妈的黑心蛇，烂心肠的魔头，敢拿阿尧威胁老子。”
这声音十分耳熟，玄苏赶紧藏匿了气息，躲在岩石后，悄悄探出一点头。果见食鬼在那边破口大骂，祂似乎很气愤，打碎不少石块。
在祂动作之间，玄苏看到祂确实少了一只手臂，是右手。
“等着瞧，杂毛蛇，死变态，迟早有一天，老子弄死你。”食鬼最终骂骂咧咧的走了，玄苏在岩石后躲了好一会，才探出身子，走向了食鬼方才站的地方。
祂口中的黑心蛇，杂毛蛇应当是指那魔物。可祂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是寻到我踪迹来抓我的？不对，若是冲着我来的，又怎么会对那魔物破口大骂；难道……
那魔物在这！！？
思及此，玄苏立马来了精神。正打算四处查探，没想一个反身，就看见了黑黝黝的洞口。
奇异的闪电状，只能看到里头的一片黑暗。稍稍感灵，冲天的怨气从洞内传来。没错，这就是他之前感应到的。
玄苏定了定神，移步朝着洞口而去。一步踏入，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玄苏掩了掩鼻子，继续深入。
里面没一点光线，玄苏的脚下被什么拌了下。他缓缓蹲下，臭味无法阻隔的进入鼻腔。玄苏呼了口气，摸了上去。
好像是一条断腿，还附着粘稠的液体。玄苏收回手，让自己的手离了身体半米远。摸索着跨过断腿，玄苏迈步往前。
可一路走了许久，玄苏也没有走到底，反而是腥臭腐臭味愈发浓烈，这一路上，他还踩到不少棍状物，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唉。”
这山洞尸骨的累积程度，想来是死了不少人。他们的怨气积累在这，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是另一个死地……若是可以净化就好了。
净化………对了，净化……好像只要灵力够强够纯粹，是可以进行净化的。
玄苏觉得，他可以试试。
想到便做，玄苏当即汇聚了灵力，从周身散发出去，就在这一瞬，沉寂的非灵之气暴动起来，疯狂蚕食玄苏散发的灵气。
不仅如此，这些怨气还急躁的靠近玄苏，似乎想冲进他的身体里。
这一下，让玄苏失了阵脚。他没想到，怨气的反应竟会这么大，本想净化，但如今的形势，他倒是像要被怨气同化了。
也不知是本能还是什么，当这些怨气不受控制时，一种纯净的力量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些怨气阻隔在外。
这是…什么，好亲切。
玄苏仿佛置身于一个纯粹的世界，周身都是先天灵气，滋补着他的身体。沉醉于这种状态，不知过了多久，等玄苏回过神时，这洞内的怨气已全部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玄苏自己也摸不清状况，但刚刚的感觉还在，那些亲切的灵气似乎也离得不远，但奇怪的是，玄苏竟找不到来源所在。
藏洛说的，就是闪电状洞口。他不可能记错，藏洛也没必要说谎，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洞里，只有怨气，却没有魔物的踪影。
细细回想藏洛说过的路线，玄苏突然想到了什么。
结界，藏洛说过，洞口有结界！
想通了问题所在，立马冲出洞口，玄苏站在洞外，闭目凝神，迫不及待的重新尝试了感灵，果然有了。
方才是被怨气遮住了，他也没细找，这会才看到，就在洞的这一面，有着黑气与灵气的交织。
这是界点！
在欣喜后，玄苏回复心情，慢慢靠近界点，尝试着与另一个世界产生联系。有过两次经历，这一次玄苏很快就找到了规律，循着心中所想，他向前一迈。
这一次，玄苏没有踏进洞内。
就算是不用感灵，玄苏也感觉到了这里的非灵之气，仿佛就在身旁，侵占了所有空间。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让玄苏有些不适。
强忍着不适，玄苏睁眼观察这片空间。入目是一片幽暗的天空，和一条呈灰蓝色的江河，在不远处，还有座横跨两岸的桥。
这是哪？
玄苏向前走了两步，江水平静，竟一丝波澜都没有。在水中，玄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淤泥沾满了衣袖，连脸上都没有能幸免。缓缓蹲下，看这江水颜色不同寻常，玄苏试探性伸出手尧了尧水。
清凉触感，与溪水相近；犹豫着搓了搓手上污泥，并无不适。稍稍放松，玄苏靠近了些，捧了些水扑上脸。
然而，当他洗完脸睁眼一看时，却被眼前之景惊到连退三步。
“我天！”
刚刚还平静的江面，突然冒出无数只白花花的手，它们像是被种在了江里。手节微弯，五指散开，仿若成熟绽放的花朵。
犹如身处炼狱的恶鬼，挣扎着想要脱离。
这种诡异的情景维持着没有变化，玄苏吞了口唾沫，又想起自己方才还用这江水洗了脸，就忍不住犯恶心。
大着胆子，玄苏走近最靠江岸的手臂。
苍白无力，许是被水泡的久了，有些许的肿大，外皮也被泡得并不完整，这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