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离别，本身就是一种遗憾。
“少川…”
似是最后的轻语。他深深埋在黑影的颈窝里，然后释然的呼了一口气，愁下眉头，也下心头。
身子如夜幕星点，慢慢散开，所过之处，黑暗皆破。一点点光亮却似星星之火，燃开了这被魔气霸占的天际。
今天的星星……闪闪的，很美。
感受到身体的消散，似乎有一股外力在拉扯他，使玄苏不由自主的离开了身侧之人，在渐渐远离中，他看到黑影身上的魔气也在慢慢散去。
见此，玄苏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只是，黑影脱离了险境，可这人…却要消失了。
血红的眸子随着魔气的消散而逐渐恢复清明。玄苏来不及看清他的样子，只在重归黑暗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他伸出的手想挽留着什么，最终，却只能悬在半空。
玄苏毫不犹豫的伸手去牵，可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切又归于一片茫茫白色。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可玄苏的心却揪成了一团，丝丝缕缕的愁绪自心而发，蔓延到全身。想起那人的满身伤痕，和最后的拥抱，玄苏就觉心痛。
这世间最难过之事，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消失吧。
听那人叫黑影为少川，应该是他的名字，和苏珈珈一样，都有个“川”字…玄苏突然想起了“无栖”这个名字。
在去海洋界之前，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谁说过呢！是谁呢……苏珈珈，没错，就是苏珈珈！
当时苏珈珈入魔昏睡，就在梦中低语过这个名字，那时的玄苏还以为是苏珈珈说得是胡话，现在想起来，他口里呢喃的，分明就是无栖！
无栖、少川。无栖、少川……无…川…苏珈珈！如果把两个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苏珈珈。
玄苏像是抓到了关键点，所有的堵塞都被冲击开来。
苏珈珈认识无栖。
难道无栖就是回忆的主人，而苏珈珈…就是那个黑影？？
若他猜的是真的，那这一切，也都说得通了，无栖为少川而死，所以少川化身苏珈珈，两个名字中各取一个字，以此来纪念无栖。
玄苏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有种直觉，那两人的羁绊一定很深，很深；深到任何人也介入不了。
所以眼见无栖为自己而死，苏珈珈肯定不会毫不作为。
也许苏珈珈所说的特殊的灵，就是消散的无栖灵体。而他玄苏…则是亿万人里，刚好能接受无栖灵体的人，也是最好的容器。
连替身都不是，还真是可悲。
玄苏自嘲的笑了笑，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璀璨的星眸里失去了色彩，毫无焦距的眼神空洞洞的平视着前方，少年跌坐在地，衣衫散开在四方，看起来十分疲惫。
白光褪去后，胖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眼前的人儿像是经历了一场灾难，从心灵深处散发出一种孤寂。
“你怎么了？”
胖虎不由得担忧，它从未见过这样的玄苏。这个明朗的少年，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能笑呵呵的，可如今，却像是失去了魂魄。
“玄苏？”
询问没有得到回应，胖虎的担忧更甚。轻手轻脚的走到玄苏身边，用爪子推了推少年的手。
跌坐的人儿终于有了反应，僵硬的移着眼看向胖虎。而后缓缓撑着身子站起，飘浮的迈着步子朝着里屋走去。
胖虎想跟上去，却听玄苏凉凉的声音道：“我想一个人待会。”
胖虎虽然心里担忧，但看玄苏现在的样子，也不会跟它说话，还不如让他自己待会，冷静冷静。
思及此，胖虎才止住了步子，看了几眼玄苏落魄的身影，便转身出了门，这次，它将房门也带上了。
……
白日里的光线本该热烈，可在密不透风的房间，却显得暗沉。少年站在床边，看着被褥上零落的补丁，微微失神。
这是他最爱的风格，如今，却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喜好，还是无栖的喜好……
回忆里，无栖也是穿着带着补丁的衣裳。
玄苏低头瞧了瞧。没错，胸口的补丁位置、颜色都对得上，分毫不差。苏珈珈的记忆力好，玄苏知道，可此刻，他只愿这是一场巧合。
如果只是巧合，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苏珈珈早就不那么在乎无栖了，那他至少可以留点自信，去想…或许苏珈珈……也是在意他的。
可这只是自欺欺人。
万般的思绪搅乱在脑子里，杂乱无章又无迹可寻，玄苏分析不出事情的源头，也找不到结尾。所有的问题围绕着同一中心，那就是：他到底是谁？
是人类之子玄苏，还是先天灵胎无栖？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牢不可摧的囚笼，而玄苏就是困在其中的囚鸟，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这牢固的枷锁。
他早就猜想过，苏珈珈对他别有所图。但当事实印证这一猜想后，玄苏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想象中那么从容。
颓败的低下头，玄苏很想向事实认输，任由自己落入暗沉的地界。
“咚咚。”
忽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胖虎的声音在门外试探性的扬道：
“玄苏，令狄的信。”
闻言，玄苏顿了半刻，想起令狄那张明朗的脸，眸里终于有了几点光彩。而后迈着步子开了门。
胖虎难得乖巧的立在门外，嘴里叼着一封还未拆开的信，见玄苏开门，兴奋的仰起头。可后者只伸出白皙的手指取了信封，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关上了门。
胖虎：……
室内
玄苏坐在桌边，手里捏着胖虎送来的信，心里有些恍惚。
信封是朴素的灰黄，鼓鼓的，除了信，应该还装了些其他的东西。犹豫了片刻，玄苏还是将信封慢慢拆开。
里头有几页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底端附带着被布条精心包好的块状物品，玄苏将布裹物品拿出，暂时放在桌上。又取出信纸，摊开在手上。
入目便是令狄的字。
玄苏，近来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有些心绪不宁，收到你的回信后，我本打算过几日便回一趟风月国，但宫里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皇上新纳了一位宠妃，因而冷落了皇后娘娘，连带着归箔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了。
归箔的情绪因此很不好，他现在需要人照顾，所以我暂时走不开，回风月国的事也只能推后。
其实我很担心你，怕你不会照顾自己。不知你有没有按时用膳？门窗都关紧了没有？睡得可还安稳？
昨日，我得知惊尧大哥收到了苏珈珈大人的来信，让他前往万渊谷，没想到这么久了，事情还没解决。
那你岂不是还是一个人？要不你先回来吧？至少我们在一块，互相有个照应。
说起来，我向李公公问了你的生辰，再过月多就到了，归箔说以往你都是睡过去的，今年的生辰正好可以大肆操办一番，我也好沾沾你的喜气。
若是你在生辰前没有回来，我便去风月国寻你。
对了，我闲着没事，就用三荩院里的草药做了些冰晶糖，可能没有苏珈珈大人做的好吃，但你先将就着，厨艺我还在磨练中呢。
后面又列了一系列的事情，全是些嘱托之词。玄苏微微柔和着唇角一行行看下去，一字不落的看至末尾。果然是令狄，还是这么啰嗦。
想起令狄提到的冰晶糖，玄苏将刚刚放置的布裹打开，两块小小的糖块便显现出来。轻轻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玄苏的心有些暖暖的。
味道还差的远，不过……也还不错。
玄苏放下信，心中的沉闷散去了大半。他总归不是个虚无的人，在他身边，有牵挂着他的伙伴令狄，还有肝胆相照的好友安临阳，以及臭味相投的不着调文曲。
这些人，都是他这一生中，最宝贵的经历。遇见了他们，也不枉他来这世间走一遭。
生命，原来真的不止属于自己，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身旁的人和事物所组成，因为有过经历与感触，所以才成为人生，才有意义。
他，玄苏，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是谁的容器，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现在，玄苏打算先弄清楚无栖到底是谁，还有他和苏珈珈之间的关系。之后，再去考虑容器不容器的事情。
目前他掌握的线索，只有那段回忆。看那滔天的魔气，应该不难探查到，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探查？
虽然规模巨大，但估计也过了很久了，且一直都没有相应的传说流出来，可能是发生在偏僻的小山村，也有可能是知道的人都死绝了。
玄苏思索着查寻的方法，余光看到手旁的瓷摩螺，有了主意。
看来不得不利用风月国的资源了。
风月国存留的时间久，知道的辛秘理应很多，藏书也应该更为丰富。以他与檀英的关系，借阅应当不是难事，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得进宫。
一想到檀莘那盛气凌人的样子，还有她与檀英之间复杂的感情关系，玄苏就有些头疼。他一向不喜欢应付这些麻烦事，可要借阅皇室藏书，恐怕也避不开檀莘。
也罢，眼前的事更要紧，不过一个檀莘，到时候少搭理就是了。
想通了这些，玄苏起身，将令狄的信折好了放回信封，想了想，又放到了枕头底下。
做好了心理准备，玄苏开了门，阳光懒洋洋的照在脸上，勾起了潜藏在皮肤下的暖意。玄苏闭目享受这堵塞后的畅通，却听到某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嗷~呼~，嗷~呼~”
某只黄色生物靠在门槛上，沉沉的睡着，许是因为背靠的门打开了，整个身子也向后呈拱门状弯曲着，但睡眠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丫的柔韧性还是挺好的。
也真是奇怪，这厮的真身是虎，行为举止像猫，睡觉的时候发出的却是猪叫声。
玄苏将手覆在胖虎软软的肚子上，推搡着喊道：“快醒醒，随我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