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秦漓瑾早已泣不成声,成德见此越发伤心起来,拉着定帝的手喊着父亲,似乎想要挽留住他,定帝本已模糊的双眼因着这一声父亲而渐渐清明,侧过头去,看着已经哭花了脸的成德,眼中欣慰伤感,在知道成德是自己的孩子之后,定帝曾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初没能早些认出他来,他也曾想过阿瑾当初将成德放在他身边或许也有想要他认出自己孩子的意思,只是他太傻了,整日沉醉于复仇之中,而忽略了身边的人。
而现在他即便是再不情愿,都不得不与他们告别了,身体的疼痛在不断地消失,定帝清楚这并不是意味着他的情况在好转,眼前成德面容在不断地模糊,身子如同沉入淤泥一般不断下坠着,纵使他不断挣扎也还是挣脱不了。
想要最后再看一眼孩子,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抱歉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定帝睁着已然失焦的双眼看着成德,歉然道:“对不起······没能再给你讲故事了······”话音未落,定帝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微微起伏的胸口便似瘪了的气球一般再也不动了,原本握着成德的手也缓缓落下,掉在床沿上发出嘭的一声。
圣朝历411年,定国昱肃仁显皇帝萧昇薨,享年37岁。同年三月,定国将军韦如集联合灵、成二州将士,于深州城伏击两国联军,杀敌三万,俘虏士兵一万有余,璟国大皇子秦贺于乱战之中不幸落难身亡,六峡国公然撕毁两国和盟,率先撤兵回国,璟国三皇子秦遇率璟国残部绕道深州而逃,韦将军趁势反击,将敌军赶至玉州,短短半月便收复了定国灵、深、阴、浔咸五处失地,韦将军立时成为了街知巷闻的天策神将。而璟国一朝失了城池与兵力,无力反击,只得留守玉州,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拉锯战。
此一役发生在深州与冀州,定国以少于两国联军半数的兵力成功反击,收复失地,其中计策战术举世无双,史称冀深神战。这一役中更是发掘了许多经天纬地的将领谋士,随着史官的笔墨撰写而流芳百世,一时人人称颂,为后世之楷模。
只不过这些事情对于现在的陆衍而言都是后话,将白子送回房间安顿好以后,陆衍忧心成德那边,于是嘱咐陆循给白子清理一下衣服上的血迹,自己又回了左苑。
到达左苑,只见时甚也在,陆衍走到近前问道:“你怎么没跟着莫军师一道去恭贺韦将军?”
时甚袖着手,腰杆笔直地站在那里,听见陆衍的问话,斜着眼看她,而后又看向紧闭着的房门,低声道:“不想去,左右还有高御他们,出不了什么大事。军师觉得左苑这里无人看着恐生变故,所以我就自请过来了。”
陆衍闻言点点头,也是,时甚这人疏离冷淡,往日里都不见他同旁人多说什么闲话,现在韦如集得胜归来,外面定然会大肆庆贺一番,那样热闹的场面,他自然不愿意多呆片刻。
走到一旁的石凳,陆衍坐了下来,等着秦漓瑾他们出来,心里想着之后该如何跟陆循他们说自己要去黎国的事情,正想得出神,就听时甚在一旁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我都听到了。”
陆衍听到这话,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方才她跟莫半在临浮楼说话,他就在楼下,想必以他的耳力必定听了个十之八九,只是他这时候说起这事是为了什么?陆衍不觉好奇地侧过头去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这边时甚见陆衍一脸正经地看着自己,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偏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这才道:“你不该答应军师的。”
陆衍一听这话倒是奇怪,时甚跟莫半都是赤鳞骑的,怎的他却如此质疑他上司的决定?先前莫半要求他们将她带回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如今莫半要她去黎国,他也这样反对,实在让她很好奇他这么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时甚转过头来只见陆衍满眼怀疑地看着他,好似并不信任他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气恼,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原本还有些尴尬的神情立时变得严肃起来,站直了身子,时甚走到陆衍面前,认真道:“去了,你就会死的。”
说完他就一脸认真的样子看着陆衍,倒看得陆衍不好意思起来,心想着时甚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之间如此关心她了?去黎国是莫半的主意,也是她自己愿意去的,为何时甚要这样紧张她的安危?毕竟她跟他也不过十几天的相处罢了,好像关系也不过是比普通朋友要稍微熟悉那么一点而已,至于这样吗?
不过陆衍心里虽对这样的时甚感到疑惑不解,可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也觉得有些暖暖的,嘴角都不知觉地想要上扬,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陆衍看着一脸认真的时甚,轻笑道:“你放心吧,莫军师已经答应了会派人保护我的安全,而且这件事是我必须要去完成的,所以我一定要去。况且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若是其中危险极大,我绝不会去以身犯险的。”说着陆衍又对时甚一笑,表示安慰。
时甚见陆衍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皱着眉仍旧有些不信,可到底也没再说话,转过头去继续值他的岗。
陆衍看着时甚的背影,其实她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底。她没有去过黎国,因此首先就对那里的风情地貌都不熟悉,加上外界知道她身份的人除了莫半还有秦九遥,或许还有其他人,莫半她倒还不是很担心,但若是秦九遥这些人里面有任何一批人马在知晓了她会前往黎国搬救兵,必然会在中途上阻拦他们,到时候免不了又要有一场恶战,是生是死,尚未可知,所以她在跟时甚说不用担心的时候,其实她还是有些心虚的。
不过陆衍看到时甚这般关心自己,不说心里有些感动那是假的,时甚看似冷漠,可实际上内心单纯善良,比起其他人而言,陆衍更愿意相信他,对他的怀疑也相对来说要少很多。与他相处,陆衍不必太过担心他有什么目的,很更加轻松一些。虽然她跟陆循他们相处也很自在,但两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可哪里不同,陆衍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想也罢,总归在她心里感觉不是什么坏事,因此她也就不再多做想法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准备好去黎国的一应事项比较好,陆循跟白子尚且还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他们解释也是一个问题,白子倒还好说,毕竟他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可陆循就不好说了,她就怕他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要跟着她一起去黎国,那她想要说服他就难很多了。
这边陆衍想着要怎么说服陆循,那边时甚也皱着眉头不语,想着方才在楼下无意听到的对话,军师让陆衍去做人质,在他看来多半会有危险,陆衍虽武功不弱,可难防有人暗中出手,想着她路上可能会发生的危险,时甚心里的紧张就会增加一分,全然忽略了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这般关心陆衍的这个问题。
这两人一坐一站心里都有心事,所以话题也只说到这里便结束了。都想得出声,时甚忽听房内传来阵阵压抑的呜咽声,心中顿觉不妙,转头看向陆衍,陆衍见他神色异样,又看他指着客房,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觉也伤感起来。
虽说她跟定帝并不相识,但他毕竟是成德的父亲,此刻成德定然十分悲痛伤心,她与成德情同姐弟,自然也不忍心看到他难过的样子。只是现在局势紧张,韦如集之前的计划是要把定帝的死先压下来,秘不发丧,等到真正将敌军赶出定国再做打算。陆衍对于这样的计划并不反对,毕竟现在的定国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好不容易韦如集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战,士气高涨,此刻正是他们乘胜追击的时候。若是在这个时候传出定帝身故的消息,且不说对于定国的军民士气有所影响,在敌军那里也会产生极大的鼓舞,到时候此消彼长,定国在等不到援军的情况下,定然又要再失领地,重蹈覆辙了。
这般想着,陆衍便来不及伤感,站起身走到时甚身边低声道:“你快去府外找莫军师,想办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偷偷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另外,”陆衍看了看客房周围的下人,抿了抿唇接着道:“你去外面叫一支队伍过来,将今天在左苑做事的下人奴仆统统先关押起来,等军师他们回来再做处置,且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时甚见陆衍眼中露出一丝杀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份担忧实在多余,如今听她这般果断的处理,时甚也无从反对,点了点头,便立刻出了左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