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军师早已告退出去了,只留下凌王一人扶额坐在书桌之前,现在的他只觉懊悔不已。原先他求娶姬府千金时一开始是属意姬水烟的,毕竟嫡庶有别,论出身地位自然是姬水烟更胜一筹,更何况姬铭胜最是疼爱这个幺女,若是娶了这个姬水烟,与他是最好的选择。但后来他又想着将来若是大业得成,他现在所开出的条件必然是要遵守的,但届时姬家女儿封了贵妃,姬府便是贵妃外戚,其势力不可小觑,姬府财力又远超他之想象,到时候羽翼逐渐丰满,未必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为君者如何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因此那个姬岫烟便成了最好的人选,毕竟若是将来姬府提出册贵妃,他只需要暗中示意几个心腹在朝堂之上以姬岫烟的出身为由,宫中妃嫔的册封皆与出身相关,即便是不能将她彻底赶出宫外,但至少能叫她不会以贵妃的身份入宫,姬府的势力也就不会一下子飞速晋升,到时候自己在慢慢消除他们的力量,化为己用,如此自己才能真正安心。
原本这些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却没想到萧昇这个昏君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这样一招,竟将他打得措手不及。姬铭胜本就还在观望,现在他最疼爱的女儿一下子便成了贵妃,二女儿将要嫁给他为王妃,贵妃王妃,只差一字却是天差地别!姬铭胜原本就是为了躲避皇帝的猜疑才投靠他,现在皇帝主动拉拢,他只怕欢天喜地的接受才是。他给他的承诺毕竟空洞难定,而现在皇帝给他的条件却是实打实的,姬铭胜现在没了后顾之忧,又瞬时间成了皇亲国戚,哪里又还需要他的助力。这次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吃了一击暗亏!
想及此,凌王更是暗恨地一掌打在桌面上,怒吼着将桌上的物件都扫落在地。双手支着桌子,凌王逐渐冷静下来,那昏君荒唐无度,不理朝政已久,如今这般狡猾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像他的风格,况且他在宫内早已设下眼线,若不是他有了防备,暗中将御旨设下,否则如何能躲开他的人马,让这张御旨宣布出去,可见那昏君背后另有高人指点。自己存着谋反的心思并非一日,步步计划走到今日哪里能轻言放弃,看来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
打定主意,凌王一甩衣袖便传令让军中各将领一聚,说有商议大事,随即便让人备马向着城外军营而去。
此时的姬府尚且还在御旨的冲击之下,个个皆是一副震惊之后的迷茫之态。想来这姬府二小姐刚要嫁于凌王,三小姐便已是贵妃之位,这若是换作其他人家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可如今姬府众人却都是愁眉不展。且不说那皇帝荒淫无道,最是喜新厌旧;姬铭胜现在最烦忧的却是凌王那边,现如今这姬府出了贵妃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凌王不可能不知道。原先将岫烟嫁给凌王便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易,可如今皇帝横插出来一脚,姬府的危机也已经暂时解除了,姬府实则已经不需要依靠凌王一派。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凌王谋反是势在必行,皇帝势弱,能够倚仗的军队不多,若是真的逼宫打起来,凌王十有八九是能取胜的,况且姬铭胜是个商人自认为利益为先,分析机会得失最是在行,眼下要他在凌王同皇帝之间做选择自然是凌王胜算更大,可是一想到水烟便要入宫为妃,将来若是凌王得势,即便不杀她,她的一生也要被那个昏君毁了。姬铭胜如今只要一想到水烟自小的聪慧乖巧便是心如刀绞,一时间便头疼不已。
同样头疼的还有姬夫人,她原就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于皇室贵族,为的就是她一生的幸福着想,好不容易躲开了一个凌王,还未高兴多久,却来了一道御旨,天知道她在听到御旨内容时心里的惊恐有多厉害,若不是强自按捺,只怕自己当时便要冲上去捂住那个宣旨太监的嘴了。原本若是凌王尚有可商议的余地,可这次却是圣上钦点,要是拒绝便是抗旨,哪里还有转寰的办法。这时的姬夫人当真是后悔不已,早知赏花宴那日便该让水烟称病不去的,若不是自己想着让她在宗妇面前留个好印象,也不至于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思及此,姬夫人简直要后悔地将心都揉碎了。
同样要将心揉碎的还有姨娘赵氏,只是她却是因气的。姨娘没有资格去前厅接旨,她便躲在正厅外的拐角处偷听,原以为是皇上赐婚岫烟同凌王的,因昨夜岫烟回来便说了皇上对她很是满意,已经同意了姬府同凌王的联姻,所以她便想着这圣旨必是来宣布结果的,说不定还会有赏赐。一想到这,她便高兴地差点笑出声来。只是她附耳听来,结果却让她越听越恼火,水烟竟然成了贵妃!这个消息简直如同炸弹一般将她的脑海掀起一阵巨浪,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仔细听下去,但显然她的耳朵没有出错,那道圣旨确实是来宣告姬水烟要入宫为贵妃了,赏赐倒也是有不少,只是这些赏赐都是给姬水烟那个丫头的!而且在那道圣旨上仅仅只是将岫烟的婚事一句带过,这无疑是在嘲讽她跟她的女儿!若不是丫鬟拦住,只怕赵氏当场便要发作。
眼看着一箱箱珍宝被抬到后院姬水烟的房间里,赵氏只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她如何能不恼火,她的女儿岫烟好不容易才得了凌王这般的好姻缘,自己也好不容易在刘氏面前扬眉吐气,只是这好日子竟过得这般快,姬水烟这个小贱人果然同她娘一样,惯是个勾引人的狐狸精,自小便知道帮着她娘引得老爷天天到她那儿去,长大了更是了得,一夜之间便勾搭上了皇上,当真是麻雀登枝!一想到自己女儿原本好好的婚事被刘氏的女儿抢了风头,赵氏便如下一刻就要疯了一样,将房中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粉碎。
丫鬟在一旁抖似筛糠,思缕见此忙将她挥了出去,小丫鬟如蒙大赦,低头疾步出了屋子,赵姨娘坐在圈椅上以手支额,看着满室狼藉只觉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思缕绕过满地的碎片,快步走到赵氏身后,轻轻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姨娘何须动怎么大的气,若是气坏了,可不就便宜了那群贱人。”
赵氏将手握拳,狠狠地捶在茶几上,恨声道:“我怎么能不气!平白让那个小贱人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岫烟的风头这下可不就被她占尽了去!”
思缕改捶为揉,见赵氏气急,忙浅笑道:“姨娘这便是想差了,这事旁人看来或许确实是三小姐得了好处,可在奴婢看来只怕却是灾厄。”
赵氏起先听她笑还以为笑话自己,正要发怒,结果一听她的话,便疑惑地问道:“这怎么就成了灾厄呢?”
思缕做到茶几旁倒上一杯茶递于赵氏,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可不就是灾祸,您想想当今圣上是何等的风流性子,您可曾见过他宠幸哪位嫔妃超过一个月的?只怕这三小姐入宫成了贵妃也不过个把月的风光,之后还不是要守着名分当活寡。”说到这,思缕还掩住嘴轻笑起来,那赵氏听了她的解释竟有些豁然开朗,怪道刘氏那老妇听圣旨时一脸的绝望悲痛之色,原以为她是因女儿嫁入皇室,长久不能相见这才如此,敢情还有这个原因,想着赵氏总算夺回了几分胜算,脸上也不似刚才一般不悦。
思缕见此便再接再厉道:“再说了咱们二小姐嫁给的可是凌王殿下,凌王手握重权,又是个有担当的,二小姐嫁于他何愁夫妻不顺。况且二小姐嫁过去可是平妻,乃是正室;那三小姐虽是贵妃,可这名分上终究是个妾,要是有什么重大典礼,她连出席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就这一点又哪里比得上咱们二小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说完还笑着看向赵氏,只见赵氏听了果真开怀,笑道:“还是你机灵,那刘氏自以为她女儿飞上枝头便凤凰,哪里知道麻雀便是飞得再高也不过是只麻雀罢了,真以为斗得过我。”说完更是笑得眉飞色舞,思缕见此也跟着附和,只是内心却是对她这般好骗甚为不齿。
只说这些不过是旁人对这圣旨的态度,这当事人却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无声。姬水烟自接过圣旨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霁红在外间唤了好几声仍是没什么反应,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姬水烟在房间里对镜自顾,昏黄的铜镜里人影模糊,看不清是谁。姬水烟茫然地看着铜镜,一时间竟出现了幻觉,以为镜中之人是那人正向着她微笑。恍惚间姬水烟将手伸向那人,只见那人也将手伸出似要握住她的手,姬水烟死灰的眼中逐渐升起了渴望,两人的手正要触碰到一起,忽然间指尖的冰凉便让她从幻觉里清醒过来,铜镜里的人便似琉璃破碎了一般消失不见了。一时间姬水烟积蓄了许久的悲伤终于溃不成军,泪水似决堤一般流淌下来。心里极痛之下,姬水烟一把将铜镜挥落,随即倒伏在桌面上,放声大哭起来。
此刻她的心里只觉万事皆成了灰烬,她不断地在心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命运弄人,还是缘分注定,难道此生你我真的就没了缘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