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洛阳居天下之中,依山带河,为五朝建都之地。若攻破洛阳,便可据中州之地,进而争夺中原,因此,自古洛阳为兵家必争之地。
杨广迁都洛阳在军事战略上也具有很大的意义。
当我站在洛阳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已是大业五年(609年)的春天。
突厥传来突利可汗病亡的消息,一如颉利所料定,本应属于他的汗位被他的叔叔咄吉夺得,自号始毕可汗。
为了表彰突利可汗为大隋北境的安稳所做的贡献,杨广下旨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也是在这一年,蒲山公李密逃到了瓦岗寨,据说瓦岗寨的首领翟让在一次比试射箭的过程中输给了李密,心甘情愿让出了首领之位退居二线。就这般,李密被翟让、秦琼等人拥立为王,号魏公,在瓦岗起金墉城为皇宫,真真正正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朝庭。
这反倒座实了‘李子结实并天下……天子季无头’之句,对其他的‘李’姓之人,杨广放弃了追杀,全心全意的对付起李密来。
如果说杨广之前和瓦岗还可以和平相处,但因了李密,杨广采取的是决不放过的原则。随着李密在瓦岗扯起‘魏’的国号,杨广又先后派出大军讨伐瓦岗。
只是这几路人马要么叛投、要么无功而返……于是,杨广将眼光再度看向了父亲,偏偏此时,父亲因征战突厥时留下的病根复发,行动上已很是困难,更不要说带兵打仗。
满湖的荷花争相斗艳,却入不了我的眼,我的心一如冬天的寒,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正悄然的袭击着我的心。
“观音婢,来,到娘这里来。”
湖心亭中,母亲柔和的向我招手。自父亲生病以来,她很少有这般笑颜,容颜更是憔悴了几分。
缓缓的走到母亲身边,偎在她的怀中,能够感觉得到她轻轻的抚着我的背,一种无言的安慰。
“夫人,姑娘,要不要尝尝甜瓜解暑解燥?”
冰巧所说的甜瓜,是李渊派人自太原马不停蹄送来的,听说还是他亲自栽种的。
“你们分着吃吧,气温高了,那甜瓜也放不了多久,那好的东西别放坏了。”
听我说后,母亲笑拍着我的头,“观音婢从来就不是一个吃独食的人。冰巧,你们去,将那些甜瓜都分了吧。”
“那老爷呢?这热的天,还在宫中陪陛下呢。”
“观音婢都说要分了,老爷还会反对不成?莫不是你心疼顺德?变着法子想留一些顺德吃?”
冰巧闻言,耳根子红透。低头嗔笑道:“夫人又拿奴婢取笑了。”
顺德和冰巧已于上月成婚。如今父亲被杨广招到宫中议事,顺德自是陪着父亲……看着母亲难得提起兴致,我阴郁的心一扫而空。笑道:“好啊……我的话你们不听也就罢了。如今母亲大人也开了口,还不快去?哦,另外用井水冰镇几块,留着老爷和顺德回来吃。”
冰巧红着脸答应着退了下去。而我则是抱着母亲的腰身,看着荷花在湖中左右摇曳。很是宁静,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当夕阳西下的时候,顺德一迳跑来,“夫人,夫人,老爷在书房等着夫人,有事相商。”
难道还是要出征?父亲如今的身子实在是不堪重负啊……我倏的站了起来,心中慌乱不已。
母亲感觉到了我的惊恐,柔和的捏着我的手,“放心,娘去看看。”
虽然父母宠我,但我知道许多事不是我能够掺合进去的。有时候,适当的距离也是人和人之间最适当的相处之道。
我静静的站在湖心亭,默默的盯着池中的荷花出神。
许久,顺德的身影从书房一闪而过,我急忙喊道:“顺德,做什么呢?火急火燎的?”
“老爷让我去一趟太原。”
太原?是找李渊吗?杨广要李渊伐瓦岗了吗?我怔愣的说道:“这样啊。你路过长安的时候,替元霸准备一些牛肉干、羊肉干带去。还有,前些时我寻到一本《杂心》的孤本,你替我带给江流儿。”
顺德自是知道我和元霸、江流儿的感情,急忙一一点头应允,然后又风一般的出府而去。
这般慌乱,定不是我所猜测的事,只怕是更大的事。
我心中默默的思量着,看着书房的方向,算着母亲、父亲的话应该说完了,我缓缓的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临近书房,我听母亲说道:“但愿顺德的动作快。也不知道唐国公答不答应?如果他怕了……”
听到我的脚步,母亲和父亲同时回头,看见我,母亲未尽的话止住,她红着眼睛站起来,“观音婢,你来了?”
我轻‘嗯’了声,看了眼身心憔悴的父亲,走到父亲身边蹲下,将头搁在父亲膝上,“爹,您好些了吗?”
“放心,爹呀,还要活到我的观音婢出嫁呢。”
虽然在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国度生活了九年,但总有一种‘我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我会离去’的感觉。可是眼前这对父母给了我无尽的宠爱,他们全心全意的为我筑着安乐窝。如今在我逐渐享受安乐并且将这里当成我唯一的家后,他们要离开我了么?
想到这里,我心不由一悸。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父亲拍了拍我的头,拉着我站了起来,将我抱在他的腿上坐定,“傻孩子,如果看不到你平安,爹又如何能够闭眼?”
二哥因授封鹰扬郎将之职驻守西京,已有能力独挡一方。三哥无忌天资聪敏,不过13岁的年纪,已于太学毕业,如今随着太学院长在外游学,一旦归来亦有可能一飞冲天。父亲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年幼的我……
“爹,我如果是个男儿该多好。”
“你如果是个男儿,爹就要遗憾一辈子了。”
看着父亲的笑颜,我这才发觉,母亲已不知何时去了。独留我们父女两个说着话。
“爹,是不是……是不是宫中有事?”
“宫中有再多的事,却不及眼前的事重要。”
“什么事?”
父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我们观音婢的终身大事啊。”
太子杨昭虽年未及冠,但有侧妃,有子嗣……因了病体缠身,杨广听信术士之言,选太子妃冲洗,难道……
“太子眼见着就这一、两天的事了……我再忠心事主,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推到火炕中去。”
杨昭病得如此厉害了?想着那个温润之极、一如大师兄的少年,我心由不得一酸……联想着方才顺德的话,我心中乍明:顺德只怕是去太原和李渊商量我的婚事去了?
是定给李建成还是李世民呢?
按历史的发展方向来看,应该是李世民。
可无论是杨昭还是李世民,我都不愿……不愿……
只是如今,父亲这般为我筹谋,我又如何能够反对?这个时代也不会容我反对!
再说……也许不用我反对……
只因李渊如今犹如走在一座腐蚀的独木桥上,他还敢从杨广的手中抢我这个人人说道的‘太子妃’吗?只怕他也得顾及他的一家老小……
“爹,我不小了,房先生教了我两年,我知道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所以,有许多事,爹不要瞒着我,好吗?”
“我们的观音婢长大了,懂事了许多……”父亲轻叹一声,眼睛看向窗外遥远的天空,“可是,就算这个太子走了,还会有另外的太子。”
另外的太子?我心陡的一震,我就脱不掉大隋太子妃的身份么?历史的轨道难道改变了?一如我能够来到这里,一切都变了么?
“在送选的名册中,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唉……我只得和陛下撒谎,说你和李家早订了亲事,生辰八字的草帖都互相换过了……”
我两耳‘嗡嗡’的听着父亲的讲述,果然是李世民……原来顺德前往太原是为了交换我和李世民二人生辰八字的草帖……
我也终于明白母亲那句‘但愿顺德的动作快。也不知道唐国公答不答应?如果他怕了……’没讲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李渊不同意这桩婚事,而杨广哪天兴起要看草帖,父亲又交不出……那父亲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爹,陛下是明君吗?”见父亲疑惑的眼神,我将杨素过世那一年,在书房偷听到的杨广和宇文化及的话说了一遍。
父亲显见得震惊异常,但更震惊的是我居然能够将这件事讲得这般完整。他看了我半晌,终是说道:“何谓明君?何谓昏君?秦始皇的功劳没哪个帝王能够比拟吧,可踩在他脚底下的是数万计的森森白骨。汉武帝的功劳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岂及吧,可晚年的他痴迷不老之身荒废朝政导致朝局阴诲,失了多少忠臣良相?陛下……是个极矛盾的人,年青的他文治武功不是任何一个皇子可及,成为帝王的他开疆扩土、扬我国威,名声甚至超过了秦皇汉武。可是,建立在这些卓越功劳上的无一不不是大隋子民的血汗、生命……历史,本就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帝王更是如此。可是,你必须承认,陛下也许伤害了现今的子民,但他所做的,一定会惠及万世的子民。”
听着父亲的话,我有些动容。父亲一直没有失去他的敏锐判断,他一直在做着他认为对的事情。对一个从小接受封建教育长大的人而言,有这番远见卓识已是相当难能可贵了。父亲对杨广的定论几近是我心中的定论……
“观音婢,如果爹哪一天真的不在了,你……能不能够替爹照顾好你母亲?”
话为何转变得这么快?是病体……我傻傻的看着父亲,眼眶漫上浅湿,“爹这么说,是已经……已经……”
“傻孩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天爹走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娘。你能答应爹,好好的照看她么?瞧你,哭什么?你不是都说自己长大了、懂事了?这般哭,还像个孩子似的。”
心乱如麻,我抹了抹眼泪,“观音婢不但会照顾好娘,还会照顾好艳姨娘……”
“好孩子……真是爹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