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避舍,秋意弄帘。
青莲酒馆这几日基本只有两个声音,开门声和关门声。
原本青莲镇上还有些个闲来无事的家伙,总爱来这里捏上几杯,东山打过狼,西山打过虎的海吹一通的,这些时日也都不见了踪影。
店小二叶藏光埋头坐在帐台后面,百无聊赖中也觉得奇怪。半月前还是那般熙熙攘攘,怎地就突然冷清到如此模样……
摇了摇头,反正自己就是一看门打杂的,有口饭吃,有个床睡觉便是老天爷对自己照顾了,有没有人来与自己又有何干……
或许是因为酒多了无人喝,满屋子浓郁的酒气也想着灌倒几个,也或许是门帘下那不经意间吹进的秋风,想要度过那严酷的隆冬,体能的储备十分重要,叶藏光只感觉脖子发软,眼皮发沉,忘记呼吸的那一刻,头一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一高一矮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走了进来,高个的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座,矮个的左右看了看没人招呼,抓了一坛子酒放到了桌上,自己随意捡点了几个柜台里原有的应口小菜,竟旁若无人的嘻嘻哈哈对饮起来。
朦胧中,叶藏光只觉得周围一片漆黑,恍惚前面有点滴光亮,但又没那么真实。摸索着往前走,身体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心中有些急躁,拔腿就要往前跑,似乎抓到那亮光就有希望。
只是这一跑,更加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自己越来越矮,到了最后竟然步履变得蹒跚起来,仿佛一朝回到了呀呀学步之时,最终腿一软趴在了地上,伴随着近乎于摧枯拉朽的坍塌之声,唯一的那点光亮消失的无影无踪。雨若银河倒泄,风如倒卷乾坤。藏光想要离开,但那种精神的禁锢竟是如此强大,只能看着、听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咵啦!”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让不起眼的小馆中酒香四溢。
酒保叶藏光抖了抖发僵的身子,虽然知道不是该大睡的时刻,无奈那断断续续的梦境也太过骇人……打了一个激灵,慌忙的摸了摸四肢,健在……
跟自己没啥关系为何能梦到?再者那里面也确实没有自己什么事,一个个出手就是火,劈手就是电,好不厉害!难不成那黑衣之人就是老板的化身……
想起老板对自己的无端压迫,叶藏光狠狠的攥了攥拳头,随即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似乎有几天没见到老板人了,也不知又跑到哪里去偷闲。
秋意上涌,这也好歹让自己解了解这秋乏之苦。
“二子,不是哥说你,看你那熊样,典型的窝囊废!不玩点儿横的,不捞票大的,你还想发家?你还想应有尽有?做多少梦能醒啊……看这酒坛子没?横不横?掉地下摔八瓣,给谁摔的?给这青莲酒馆摔的,你、我得拿钱赔,赔多少不是咱说了算,这样人家就赚了知道不?那换句话说,老子就不赔,那咱哥们就赚了。所以说……”
“易哥,你说那事可不是摔十个、八个坛子,那是绑……票……,知道吗……绑票……而且你连目标都没有……”声音压得越来越低,都快到桌子底下去了。
被称作易哥的人不得已弓着腰看向对面的二子,狐疑的说道:“全青莲镇我找不到第二个游手好闲的,你有如此与众不同的天赋不利用上,亏不亏?找到了咱就绑,绑了咱就走,也不费劲。”
“不行!易哥我跟你说,别看我们这镇子不起眼,但老人们说起过,多少年来再大的战火也烧不到我们这,由此镇长的权利极大,我要是干这事性命绝对不保,有命拿钱没命花,我图啥!不行、不行!咱俩吃完就走……”
“还吃个屁啊,没用的人还惦记吃饭,下去喝‘汤’吧!”
很简单的一个扬手动作,易哥转瞬间化作了杀神,二子早已不知去向。甚至连那一身米黄色的褂子都没留下一片……
“按说没错啊,就应该是这啊,可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查,还不让杀人……”易哥念叨完看了看之前行凶之手,不禁在大腿上蹭了蹭,而后扔下一地狼藉走了出去……
叶藏光愣愣的呆在原地就没敢发出声响来,之前酒馆里没别人,一觉醒来也不知从哪冒出这二位,而且所聊之事触及了镇上的大忌,勾引外人监守自盗,这要传出去还了得。
此刻见那个易哥走了出去,叶藏光使劲揉了揉腿就要从帐台后面往出爬,刚刚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没了,镇上哪里曾有过如此恶极之人,赶紧走才是正经……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别管平日里老板对自己如何,总归是家里事,自己一个孤儿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得感谢老板……
几经权衡之下叶藏光还是决定去后屋看一看,管他在不在的,知会一声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就在这时,酒馆的一面墙倒了,刚刚探出头来的叶藏光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踢飞了几块碎砖头走了进来。
“我就说哪有那么巧,满屋子的酒随便喝也没个人管,原来还有漏网之鱼,也不是我洪易说句大话,黄泉美酒我未饮,哪个敢说在路上。在我面前装死这么长时间也算不俗了。小子你给我出来!”
叶藏光哪里是洪易的对手,蒲扇般大小的手直接将叶藏光给拎了出来,乱蹬中踢撒了帐台上的一坛子酒,洪易随手一划,一道火星瞬间带起一道火焰,手一收,原本淡蓝色的火苗全部聚拢在其手中,金灿灿上下翻飞,时如火舌般吞吐不定,时如晚霞般妙入毫巅。叶藏光虽然还在对方的轻松掌控之中,近在咫尺的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动容。
“这青莲镇我看来看去也就你有点灵性,看到我的手段不但不躲,反而若有所悟,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你了!小子,说到这用火,我也是祖宗级的,你以后跟我……”
洪易正大言不惭、吐沫横飞地说着,却突然一顿,原本在叶藏光瞳孔之中的火焰竟然逐渐变大,而后夺眶而出。
这一次洪易毛了,远没有叶藏光之前的那种镇定。
原因无他,洪易可是懂火之人,这两团火绝不是他能够挡得住的,因此大叫一声,扔下叶藏光就往外跑,生怕那火沾到自己身上一星半点被夺了一切。
奈何房屋久为翻修,又倒了一面墙,这一去偏赶上房倒屋塌,洪易头顶一蓬房草就此远盾离去……
洪易一走,却把叶藏光摔了个五荤八素,两眼金星乱串,恍惚中觉得形势不妙,本能的连滚带爬离开了当场,直奔侧门而去。
脚下一个不留神绊到木桩之上,一声老板喊得就不太利索,恰在此时已经不算很远的房门突然打开,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叶藏光一低头,屋内的一幕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此时正趴在地上。
一个略带佝偻的身影坐在那,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昏黄的倒像是面前那两具不定的烛光。
那是镇长,却哪里还有曾经半点的威严,或许随时都会死去,就像放在他眼前的那些静静的那些……灵位!
足足有二百个之多,整齐的码放在屋中,趴在地上的叶藏光看到这一切只感觉大地似乎都在随着自己的心跳上下跳动着……
“你来啦……”
镇长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缝里被风鼓出来的一般,低沉、散乱。
叶藏光左右看了看,这才应了一句,“来……来了!”嘴上如此说,这身体可没有半点的移动。
“全村的人都在等你,包括我在内,但我却始终不知……村里有了你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镇长说着话,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轻轻的转动了离其最近的那尊牌位。虽是木质的,可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叶藏光的一双眼睛瞪得一般大,大气都不敢使劲出的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幕。无字!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叶藏光多少松了一口气,可镇长接下来的话却让叶藏光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这是你的……可十多年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赋予其名,后来我想通了,福祸皆由你,半点无更改。即便水深火热,与我青莲无干;即便人伦尽丧,青莲依旧不染.....然而,也是那一年的秋天,我什么令谕都没有接到,却比老天睁眼还要真实,那是死亡的禁锢,无人可以逃得掉……几百年的传承尚不及一个刚刚出生的无主婴孩……那一场雨下得昏天地暗,天空中甚至连一道缝隙都难以见到。如果说是你睁眼看到了第一缕光,我真的想知道你除了看到了希望还看到了什么。”
叶藏光听了镇长的话真是欲哭无泪。这都哪跟哪啊?无主这是肯定的,压根就没人跟自己说起过父母的事,可除了这,什么下雨啊?还那么大的雨。自己是雷劈出来的不成……咋就那么巧合?大雨……大雨?叶藏光不断念叨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叶藏光猛然间挺直了脊背,是那个断断续续的梦,一样的天地,一样的风雨……
恍惚间,那风雨之上的黑衣之人,那些风雨之中的徘徊之人,那险些在风雨下凋零的小姑娘一个个出现在眼前,全部向自己看过来,有的兴奋不已,有的眼含热泪,有的目光怜悯……叶藏光浑身栗抖,用力睁大双眼想要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重新装入脑中,来摆脱这一切挥之不去的无妄。
就在这时,耳畔嗡鸣之声大作,叶藏光分离捂住耳朵。然而虽然隔绝了外面,内心之中的声音根本无法压制。一声婴孩的啼哭声响亮至极,眼前的一切破碎着、凋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