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东头的一户以耕种为生的农人家处。
“什么?!老人家,您说……您说他们、都离开了?!”
“是啊。大概……半个多月前的事儿了吧。这个月刚出头那时候……嗯……真是不巧哇……”
“这……!”
一幢小屋的门口处,珍姨正与倚坐在门前的一对老夫妻对话。我们在这个名叫岩岭村的小村庄里挨家挨户询问了几户农人,最后在这一户不显眼的人家处打听到了苍松旅团的确切音信。——没错,就在大约半个月以前,这个旅团、都还以自费暂住的方式,一直寄居在这户老农人的家里。可是就在这个月、10月初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匆匆忙忙地就同这两位老夫妻结清了寄住伙食费,什么交代也没有留下,就离开了岩岭村,不知去向。
“那么,二位老人家。他们离开的时候,是朝着哪个方向去了呢?您二老还记得吗?”珍姨理了理有些焦急的情绪,继续向两位老人追问关于苍松旅团的消息。
“嗯……朝哪个方向啊……”脸上布满皱纹,双眼都快眯成一条缝的憨憨老汉放下手里的烟杆子,慢慢地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缓缓转过头去看了看他的老伴儿。
只见坐在旁边的老阿婆手拿着一根玉米棒子,一边用缓慢却麻利的动作、将上边的玉米粒剥进膝盖上的笸箩中,一边低着头沉默了一阵。结果,她也一样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嗯,不记得了……唉,年纪大了,这记性啊……实在是对不住哇……”
“是吗……?”珍姨脸上现出了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着,“不,没关系……谢谢您老人家。”
就在这时,埃尔叔也站在珍姨的身旁发问了:“那么,二位老人家。那些自称苍松旅团的人,他们在你们家里借住了大概有多长时间呢?这个……二老能记得不?”
“借住了多久啊……?嗯……”老汉端起手中的烟杆,闷闷地抽吐了一口,“嗯……好像,好像……是挺久的……我记得,他们每个月、都很准时地来跟俺们俩结算伙食和住费……算上最后那一次,前后大概、结了……一次、两次……三次吧……嗯,对,是三次。”
“每个月结算一次,总共结了三次,那么就是三个月?他们在你们这儿借住了三个月么?”埃尔叔很快算了一下,又问道,“这样的话,他们就是大概7月份左右到你们这个村子来住下的咯?然后住了三个月,对么?二老,能再仔细想一想么?”
“嗯……”
正当老汉还在想时,老阿婆却已经开口了:“对,对的,对的。是三个月左右……他们在这儿住了相当长的时间。俺记得……隔壁小镇上的十字星教会学校刚刚放暑假,正是7月出头、太阳照得地里庄稼都快冒烟儿的时候,他们来到俺们村儿的……说是要等什么人,然后,就在俺们家借住下来了。不过……一直到他们临走那会儿,也没等到他们要等的人,好像……”
听老人说到这里,埃尔叔抬起头跟珍姨对视了一眼。两位长辈都点了点头。
——是的,看来那苍松旅团确实曾在这里寄住了三个月有余。而他们住在这里,很可能就是为了在这个地方接应坎伯雷大叔,等待坎伯雷大叔从南联、辗转经由潘丁和千水帝国,来到拿沙勒的这里同他们会合。毕竟按珍姨所说,既然坎伯雷大叔曾是苍松的老团长,那么让自己曾经缔造的旅团在这里等待着同自己会合,自然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是说得通的。
于是,埃尔叔同珍姨很小声地商量了一会儿。
然后埃尔叔又将头转向了两位老人家。
“原来如此,我们明白了。”他道了个谢,又接着问了一个问题,“那么二老,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请问,那个旅团在你们家里借住的时候,是住在哪间屋子呢?能不能请二老给我们指明一下?”
“哪间屋子?嗯……嗯……哦……”老汉又低头想了一想。这次似乎记忆得比较清楚了,他不多会就想了起来,“他们那一队人有不少,十几号人吧……喏,就分住在俺们这家后边儿的柴房、农具库房和杂物房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嚯嚯嚯嚯……记得、他们队里还有年轻的姑娘,俺还生怕那几个姑娘住不习惯,怕她们被老鼠蟑螂啥的吓着呢,嚯嚯嚯嚯……这些年轻人,都挺能吃苦的,嗯……”
一边说着,老汉抬起一边手,用手中的烟杆子朝小屋的后边指了一指。我们一行人顺着老汉所指的方向往小屋后面看去。只见隔着小屋不远处,那里不规则地坐落着比小屋还要小上一号的三间木板房,相当的简陋。
“唉……俺们家这年头,能跑能走的几个年轻人、都跑城里去给那些佣兵大爷打工去了,两三年都不回来,留得俺和老伴儿在这儿,年年冷冷清清,不见烟火……难得碰到这么些能吃苦,又有心的陌生年轻人路过、借住在这儿……虽然不知他们那个叫什么、什么旅团来着的,都是些啥来路……但是,唉……都是些好后生啊。白天替俺们干些农活儿,收收麦子、给牲畜打点儿草,晚上还帮着俺们做做饭、洗洗刷刷……连屋顶上那两道经常漏雨的口子,也给补得严严实实……俺们家这段时间,难得热热闹闹了这么一阵子,唉……可惜啊,人还是走了,离开了……别说,俺真有点惦着他们,就像惦着俺们膝下、那几个在城里的小王八蛋一样……说起来,几个小王八蛋现在在城里……都咋样了呢?吃得饱不……?有没被人欺负呢?唉……那些佣兵大爷,个个都挺横的啊……可千万别……”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远。
埃尔叔就这样陪着两个老人一言一语地、不着边际地聊着,其间趁一个空隙回过头来,跟珍姨对视了一眼。珍姨自然明白埃尔叔的意思,跟老人也寒暄了几句过后,她便退出了同老人家们的对话,转过身来朝我、温德和凯琳示意了一下,然后便带领着我们三个往老人所在的小屋子后边走去。只留下埃尔叔继续同老人们闲聊。
来到小屋后边的三间木板房处。珍姨先四周环顾了一下,接着又上前轻手轻脚地查看了一下这三间小屋——它们的门都是可以打开的。毕竟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上锁的东西嘛。
“凯琳、温德、菲利欧……”珍姨回过身来,开始向我们吩咐道,“接下来,我们大家分头在这三间屋子还有附近搜寻一下,仔细看一看,这屋里屋外有没有一些新近才留下来的痕迹,或者说记号什么的。找到了就告诉我。”
“啊?记号?”温德好奇道。
“没错,记号。”珍姨点点头,解释道,“按我的推断,只要旅团确实曾在这里待过,并且是怀着等待维南来同他们会合的目的的话……那么,就算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中途离开这里,他们都一定会多少留下一些细微的记号,来暗中表明他们的去向的。毕竟他们还没有等到维南的到来,就离开了,总得需要留下点信息告知他们的老团长,旅团现在去哪儿了的。按苍松旅团一贯的行事方式,他们是不会随意甩下队伍中的任何成员,然后不留一点痕迹就离开的,更何况,维南还是他们的老团长。”
原来是这样。于是,我们三个年轻人便照着珍姨说的,开始对这几间小屋里里外外地进行搜索。小心翼翼地、在不被两位老人家发觉的前提下,珍姨和我们在这一片区域搜寻了好一阵子。
我们仨那是十分地卖力。小屋里、小屋外,我们三个能够想得到的角落,基本上都找了个遍。就连这些屋子里所存放的各种农具和杂物,我们都蹑手蹑脚地一件件检查过了,只差没把柴房里那堆积成山的柴火一根根拿起来瞧了——想来也不可能啊,木柴是烧火做饭时需要用到的消耗品,只要老人把它们往炉灶里一丢就烧没了。应该没有人会傻到把记号或者带有信息的痕迹、留在这些随时都会被消耗掉的物品上边的吧?按理来说,记号应该只会标刻在那些存留时间相对较长的物体上面才对,只要记号的标刻者有意想让同伴发现它们的话。
总之就这样搜索了一遍下来,我们仨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在老人所说的、苍松旅团曾经居住过的三间小屋里,任何看起来像是记号和痕迹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恐怕这是我们可以确定的了。这真有些叫人泄气,那么记号还能留在哪儿呢?
正当我们仨都没有主意的时候,珍姨那边却有了发现。
“年轻人们,都停下吧,不用找了。”
距三间小屋大约几米之外的一颗低矮的树上,只见珍姨不知何时爬到了那树冠之中。她正双腿并拢坐在树冠里一根比较粗大的树枝上边,朝树干上的某个位置仔细地察看着。
“我找到记号了。原来他们把记号刻在了树干上。年轻人,都歇会儿吧,剩下的让我来就行了……”
说完,珍姨便仔细地对那个记号辨识起来。
我们仨好奇地从树底下朝珍姨所注视的那个位置看去。原来那个地方的树皮被挖掉了一小块,露出树皮下的一小块白色的树茎表面。就在那白色的表面上,一个很小很小的记号被人刻在了上边。
由于记号很小,我们站在树下根本看不清是个什么形状。但是坐在树上的珍姨却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珍姨看完记号之后,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折刀,很利索地将那块刻着记号的表面剜掉了薄薄的一小块,并将剜下的那个小树块捏碎,刻在那上边的记号于是随之消失。
一个倒挂后仰接后空翻,珍姨从树枝上翻身跃了下来。那麻利的动作,别说凯琳,就连温德和我都看得呆了一下。
珍姨拍拍身上的尘土,朝我们走来:“走吧,年轻人们。旅团的去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下一站,就是那里。”
……
向两位老人家道过谢后,长辈俩领着我们回到村子小路边的马车上。
解下绑在一棵大树干上的缰绳,珍姨和埃尔叔照例坐在了马夫的座位上,而我们三人自然也就是坐进车厢里去。拉动缰绳调整好马车的方向之后,珍姨再度马鞭一挥,引领着马车沿着岩岭村的小路,往东奔腾而去。
咕隆隆颠簸着的马车上,埃尔叔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张羊皮纸,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那是一幅地图,而且是一幅拿沙勒地区的区域地图。据埃尔叔说,这地图是我们打从潘丁出发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是目前世界上最新版本的拿沙勒地图。有关当下的拿沙勒地区境内的许多详细地理情况,在这张图上都有清晰的标示和说明。
“嗯……我看看……”埃尔叔一边仔细地看着,一边喃喃道,“东350……东350……从流星锤佣兵会势力范围内的岩岭村,往东走大约350公里左右……珍妮尔,没错吧?”
“对,东350,就是这个意思。”珍姨肯定地答道,“从他们留下的记号显示,他们现在很可能是去了那里。从这里往东350公里的话,就进入到了拿沙勒东南部……那里应该已经超出了流星锤佣兵会的地盘了。不知道现在是谁占据在那儿呢……?”
“嗯……地图上显示,从岩岭村往东出去的话,我们待会儿会进入一条宽阔的大道。沿着这条向东的大道走下去,唔……哦!的确,的确可以到达一个城镇。这城镇,这城镇是……”
说到这里,埃尔叔突然“啊”地一惊。
“珍妮尔……看来不太妙啊……!”盯着地图,埃尔叔的语气出现了变化,开始变得不安,“小城亚德尔堡……距离西侧的岩岭村367.3公里,距离东北侧的拿沙勒旧王国王都——索斯汉姆城413.5公里……那个地方,现在是……!不妙啊……这太不走运了……!”
“埃里克,你说什么?到底怎么了?”珍姨显然能察觉到埃尔叔的语气变化,“为什么突然那么紧张?那地方、亚德尔堡有什么问题么?”
大家都察觉到了埃尔叔的紧张。我们三个年轻人也不由得一齐把脑袋挤到前车窗处,跟马夫座位上的珍姨一道,将目光聚焦在埃尔叔手中的地图之上。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惊愕了!
“亚德尔堡……如今是……刀锋佣兵会的地盘?!”珍姨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
没错,我们接下去将要前往的地方,竟然是那个在黑渡船之战中同我们殊死交战过的佣兵——莱登?马田所属的刀锋佣兵会的势力范围!我们要寻找的苍松旅团,现在竟然也在那里!这情况对于我们来说,确实非常不妙!
刀锋会现在是否已经知晓黑渡船的消息?到达那里之后,我们将要怎么办才好……?!
跟埃尔叔一样,每一个人都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