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三(1 / 1)

靠山镇借着由洪江分流冲刷出来的一片湖荡,养活了许多渔家。如今这些渔家都逃命去了。若不是往西还有一个福州,乃是与海外交易的大城,有数不清舶来之船,西洋奇物。要北上的商客们为了躲避南江大码头上的水寇,从靠山镇这里重新开出一条新路,靠山镇只怕早就人去地空了。

方无应原本想在临江这里租一条小船,往洪江方向去。奈何湖荡周围除了水鸟,再无任何可渡水的工具,只好选择走陆路。

他租了辆马车,连跑了六七天才终于入了一座城池。此处乃是灵州,隔着洞庭湖往北,就是锦州。从灵州渡口顺东南风往西北可入洪江;走水路到了潭州境内;取怀秀线再往西走,进了蜀州,就可到云极山庄所在夕照峰了。

路上无聊,方无应给自家徒弟讲了讲路线,美曰其名省得徒弟以后行走江湖,不记得回家的路。

阮寄真自生下来就没出过临江观那点儿芝麻大的小地方,只被一群州来州去的弄昏了头。马车上颠簸了六七日,靠在师父怀里呼呼大睡,只等到了灵州城下来才被方无应给摇醒了。

灵州城可比靠山镇繁华热闹得多,新上任的云极大弟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不害怕也就算了,连个好奇样子都没有。被师父抱着,一路只是淡淡看着,波澜不惊的。

方无应心中暗道:若是这孩子乃是因为老观主去世,方是这般模样,倒也罢了。但如果,一直都是这般冷清脾气,于小儿来说可不是长寿之相。孩子的悲喜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妨就在灵州城内呆一两日,叫他散散心。

于是,他便用连日赶路实在劳累的借口,说要修整一番,寻到合适的船只再上路。跟着别人过活,阮寄真当然没有意见,由着师父抱着他往城东窜去。

落脚的客栈名叫“胡不归”。老大的牌匾上三个字占满,客栈两个字小的快看不见。

方无应一脚踏进去,直冲掌柜叫唤:“要一间靠后院的房,安静些的。”

掌柜的是个面白微胖的中年人,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子。他看见方无应,眼睛一翻,没好气地回答:“没有。”

被这么挤兑,方无应也不恼,笑道:“我来你说没有,他来,你就说有了。”

说罢,把脚边的徒弟抱起来,放在掌柜桌上,“来,徒弟,向郝掌柜问好。”

对这种巧合,阮寄真连一点儿好神奇的表情都没有,叫抛梗的方无应好生失望。云极大弟子学着师父抱拳,向这一个郝掌柜问好。

郝掌柜见到阮寄真后由原本的爱答不理,变得异常激动,大声应了几声好。忙从柜台后面转出身来,亲自抱着阮寄真往后头走。

“来来,来来,大公子随我来。”

占了徒弟好处的方无应早料到他的反应,哈哈一笑,也抬脚跟了上去。

郝掌柜直接给方家师徒两个拨了一个院子,对着阮寄真嘘寒问暖,对着方无应冷情冷面,“这是给大公子的,不是给你的。”

方无应也不恼,从郝掌柜手里接过徒弟哼哼:“你们啊,也只会为难我了,可敢去找大哥的麻烦?”

“你大哥他已经成家,虽远在草原但也时常有消息传回。哪像你,居无定所也就算了,如今连个家室都没有。还想叫我们给你好脸色?”

被指着鼻子拔了老底,方无应摸摸鼻子,底气不足的样子,“这不是把弟子给你们带回来了么。”

郝掌柜继续冷哼:“若不是今日见到大公子,你当你还能进我胡不归?”

说罢,他一甩袖踏出了房门。方无应跟在后头大喊了一声:“给我们准备些吃的。”

远处立刻传来郝掌柜暴怒的声音:“不用你说!”

朝望着自己的萝卜头徒弟嘻嘻一笑,方无应摸了一把弟子的头,解释道:“他们都是师父的旧识。受为师所托,在各处开个客栈啊,茶楼啊,布料馆子过活。你日后行走江湖,遇见他们都要客气尊敬一些。至于如何辨识嘛……”

“门口挂着两盏青灯笼,柜台背后挂着一张铁片的?”阮寄真小声接上一句问。

方无应大喜,点头道:“正是正是,还有便是这家的掌柜啊,都只姓郝。”

阮寄真了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安顿下来后,方无应找郝掌柜打听灵州渡口何时有西上的船只。不想二人来的不巧,有一趟刚从码头走了。下一趟则是要三天之后,等下游再送新货上来时方有。

幸好,师徒二人也不是很急。叫后厨端了饭菜过来,坐在二楼用饭菜。还没吃几口,下方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不大客栈的门外踏进了一帮外表极是出众的年轻子弟。或男或女,皆是衣衫飘丽,容貌出众。这二十多人的袖口滚边,腰带上皆有月纹云绣,极是华丽。也是这些装饰标明了来者的身份。

“嚯,竟然是幻月宫的人!”

客栈里发出热烈的骚动,众人露丨骨的眼光朝着这些年轻弟子的身上瞄去。四五个女弟子的神情又是恼怒又是骄矜,往着男弟子身后躲。而男弟子们则是或是严肃或是傲慢地将自己的同门挡在身后,很有气势。

其中一人似是领头的师兄,站出来与前来招呼的郝掌柜交谈。

“幻月宫地处潭州,到这里也算是千里迢迢了,”方无应抱着弟子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向下看,扫了两眼,极是不屑地评价:“华而不实,真与他们那个掌门一模一样。”

如今江湖门派上,要说哪家武功第一,这自然是比不出来的。但如果要说哪家弟子长得最好看,必然就是幻月宫了。

幻月宫在收弟子时,总是要看来人的长相,若是长得不好的,怕是连记名弟子都难。而此门教授的武学招式也十分华丽。若是众多弟子一块儿用起来,绝对是赏心悦目,令人如痴如醉。

只不过他家武学太重形式,便显得累赘多余。评价幻月宫华而不实,空有其形也有些说头。不过还是有很多人以拜入幻月宫为傲,毕竟在外貌上就已经赢了别人一等了。

所以,虽然它只是个二流门派,但也足够为江湖人知晓。

方无应眼力惊人,不过一眼就知道这二十余人中,勉勉强强不过三四个入得了眼。其余者,实在不屑多看一眼。他指着领头那一个,对着阮寄真说:“你瞧那个领头的,不过五年,你绝对可以将之斩于剑下。”

这话可说的狂傲,五年之后阮寄真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罢了。说要将二十多岁的幻月宫首徒斩于剑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也不知是这方无应太有自信,还是真不把幻月宫放在眼里。

偏他家大弟子还是个懵懂幼儿,师父说什么就信什么,应话点头无比乖顺。好像五年后,他真的就能这么做了。

或许是方无应不屑的眼神太明显了,下方几个幻月宫的弟子朝着二楼就看了过来。见是一个中年人抱着个孩子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心中嫌恶又不好发作,就朝着周围瞪了几眼。幸好他们没听见方无应说了什么,否则一众自傲无比的年轻人怕是闹出什么事来。

满堂美人,暗室生辉。一些见识少的,几乎把眼睛黏在幻月宫弟子身上了。领头之人与郝掌柜说了几句话,又对同门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个貌美的侍女扶着一个带纱笠的女子进来。

瞧此女身段,便知她比其他人更貌美风流。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此女身上打转,恨不得现在吹来一阵风,将她头上的遮面斗笠给掀开去。

见着一群人骄矜地簇拥着那位女子往客栈里头走去,立刻有人问了。“幻月宫的人怎么到了灵州?”

“你不知道,他们啊,是送嫁去的。”

“送嫁?不曾听说幻月宫又与哪家结亲了呀!”

这一个又字真是用的妙极,方无应端着酒杯子笑了出来。

“正是和童家结的,本来说今年武林大会上,童家的少爷能夺个好看的名头,来了双喜临门!可谁晓得呢,偏就有逆王犯上作乱。武林大会虽然办不成了,但女儿总是要嫁的吧。”

“原来如此,可是幻月宫也太惨了些吧。女儿出嫁,夫家竟然没有人来迎,只有自家弟子送是怎么回事?”

“徒儿想知道为什么吗?”方无应给弟子夹了一筷子菜,如此问。

阮寄真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但他看师父貌似很想说的样子,便接着话头问:“为什么?”

“因为啊,童家并不是娶妻,而是纳妾。童家自然不会为了一妾室大费周章。”这么一对比,幻月宫这边派了二十多个人送嫁,就显得排场太大了一些。

阮寄真现年才六岁,妻不妻,妾不妾的实在是不懂。听了师父解释也没反应,。维持着不变表情干看着。

方无应一笑,示意弟子继续听。

“朝廷绞杀武林之时,童家跟在朝廷之后说要忠君报国替当今捉拿逆贼。那时候江湖上皆说童家心狠手辣。都是武林中人,竟如此翻脸不认人。哪想到逆王作乱开始,童家派弟子上阵杀敌。虽比不上方无应那种一剑灭贼的风光,但也是立下功劳无数。

如今好了,忠君报国,侠义肝胆。就连当今都赐下嘉奖的牌匾,着归雁盟的人一路护送到虞州。经此一事,他童家一跃成为四大家之首,风光无限啊!”

此人的话语之中隐含着十分坦白的羡慕。他砸吧着嘴,啧啧有声。

“要是能乘上童家这艘大船,不要说送一个女儿做妾了,就是十个也是可以嫁的。自己送个亲又怎么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时又有人道:“连幻月宫弟子这般美貌,都只能做个妾室。也不知童家大少的正妻该是怎么个家室了。”

“不知,但再怎么显赫的家室。要想在容貌上比过幻月宫,嘿嘿,大概是不能的了。”

此话语气猥琐,引得满堂会意的笑声来。方无应皱了皱眉,原想把弟子带出去,免得在这里听他们污言秽语。然而,后堂门帘一掀,幻月宫弟子皆都出来了。堂中的客人也都掩了嘴,立刻换了话题。

“但要说起风光无限来,谁都比不过方无应啊。听说他是姬云海的弟子,《云踪剑法》的传人呐!如果是这样,千万中取人首级可一点儿都不夸张了!”

“可不就是,听说他似乎建了一个什么云极山庄。各位可知道在哪里?”

“哼,什么姬云海弟子,天下第一剑客都失踪多少年了。我看啊,早就死了!他说是《云踪剑法》传人,就是了?我猜不过又是一个江湖骗子而已。至于那劳什子云极山庄,哼,连个瓦片都没有吧!”

“瞧你酸的,难道白玉京城主傅蛟的话还能作假?见识少也就算了,莫要出来丢人!那方无应可是在第一届武林大会上打败了傅蛟,拿下天下第一的名号的!”

这等风光可比嫁女娶妻更招惹人了。立刻就有人叫店家上一壶好酒,请知情人说起方无应此人的传奇来。

迎着弟子“怎么哪儿都有你”的微妙眼神,方无应把徒弟抱起来,走出胡不归将一篮子不着边儿的传说都抛在了身后。

“徒弟啊,你瞧。想要名扬四海,叫人敬重的方式有许多。你既然身为我的弟子,可不能将我云极的名头堕了去,成为像幻月宫这样只知攀炎附势的墙头草啊!”

方无应也不管小孩子到底懂不懂,将弟子留在堂中,叫他听了一遭子传言戏言。最终想说的话,倒也只有这一句而已。阮寄真听懂了他的话,圈着师父脖子的手臂透露着无言的信赖。

他说:“师父,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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