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阮仲容昨日号召百姓随官兵一同埋土造路,为了第二天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力量,阮仲容并没有急着让大家去挖土。
而是命人将已经运送回城内的粮食,按每户尚存人口来分。
包括棉被暖衣等一系列物资,皆是按人头来分。
不过,由于带进来的粮食有限,有人谎报虚报人头,造成后面排队的人几乎领不到粮食。
看着后面排成长队的百姓,他实在是心绪复杂。
无奈之下,他只好问旁侧的刺史等人,能否各自从家里都调拨出一些私粮来,等到物资进城,被调拨公用的私粮,都将会还给每个人。
众人面露难色,个个都不太情愿。
唯有彬州杨策身先士卒,他自愿奉上仅有的几十石私粮。
阮仲容大为感动,也命人将自己的每日的饮食分量缩减一半,缩减出来的计入公粮,以安彬州百姓的心。
彬州地产偏远,民风淳朴。见这世子处处为大家考虑,他们也自愿少拿一些尽量然更多的人吃到。
只是世子也没想到,由于自己过度慷慨,竟把为他与一众带进城的随从准备的私粮,也大部分充作公粮了,至百姓散去,众人方才惊醒,这点粮食竟还不够他们分食。
何况还有世子与玄元大人的分例,等轮到他们,估计只剩清汤寡水了。
玄元看到兄弟们窃窃私语,便叫过来问了情况。
知道了大概,赶紧禀报世子。
其实玄元想的是,自己是个练武之人,一顿不吃没什么关系,在银虎军营的时候,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阮仲容坚持不许玄元这般,但他自己却只是意思性地喝了点米汤而已。
当下人把此事汇报给杨策的时候,杨策也是大为震惊,就差热泪盈眶了。
他是个有才之人,一直都在等一个明主现身,方能施展自己的抱负。
可惜南朝的皇室让他心寒,但作为一个爱国的南朝人,他也绝不会叛变接受北朝递来的高枝。
如今听闻阮仲容这般行为,他决定誓死相随这位仲容世子。
当夜,杨策便亲自上门拜访,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盒饭食,清粥小菜,一应俱全。
阮仲容揭开食盒,心下涌过一阵暖流。
“杨大人深夜来访,就为这些清粥小菜吗?”阮仲容合上盖子,微笑地看着来人。
“殿下,下官听闻您的大义大善之事,这些东西在和平繁盛的金陵,自然不足挂齿。但如今是灾年,这是万里白雪覆盖的彬州,您出身尊贵,却不拿此作态。本应锦衣玉食,奈何物资被阻,如今竟连自己的饭食也充作公粮。”
说罢,又行一礼。
“殿下此等高风亮节,舍己为人,着实令下官佩服。但您现在是彬州百姓的希望,就算为了百姓也应优先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下官此生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向哪位上级官员行好过,今夜也是如此。我视殿下为英雄,也望殿下不要把下官想做行贿求好的宵小之辈。”
这一番话,让阮仲容安定又骄傲。
南朝难得出好官,程啸是一个,可惜死了;岑柏是一个,但已过古稀;平阳侯,胜远侯也是英雄,但皆是武官。
他的身边,就需要像杨策这样的人在,宁折不弯,也会处处为民着想。
英雄惜英雄,到底刘备遇诸葛亮是幸事,还是诸葛亮遇刘备是幸事。
总之,对双方而言,都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经不住玄元和杨策的再三相劝,阮仲容方才算用过晚膳。
他身份尊贵,从未有过粮食财帛短缺之苦,没想到来到彬州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这是什么滋味。
夜色渐浓,方才众人皆退下了,阮仲容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入睡,一想来就听到了令人愉快的好消息。
玄元来报:城门进来不远处,大清早就有人立起了一排粥棚,百姓皆排着队等施粥。
一听这消息,阮仲容赶紧起身随玄元去看。
杨策也是大清早就听管家说路上有人施粥,甚至管家还去领了一份。
看着这雪白的大馒头与热乎乎的粥,杨策一方面感念老仆的忠心。
本来杨策差不多也把家中的私粮散尽了,昨夜那顿粥,也是妻儿舍不得吃,专门留给他吃的。
但杨策也舍不得吃,知道世子还在也让出了自己的饭食,他才连夜送过去的。
实际上,杨策本人已经饿了两三顿了。
另一方面,杨策更感念施粥的人。
听闻城里的富商早就跑路了,只剩贫苦百姓,或者恶霸趁着雪灾发横财。
那施粥的人,又会是谁呢?
当阮仲容一行人感到成门处的时候,隔着重重人头,他看见立于台上的那个清瘦背影,不就是自己的结拜兄弟荀朗吗?
这一下,可把他高兴坏了。
今日真是天降福星,他尚未来得及组织大家去造路,本来想着早上大伙必然都饥肠辘辘了,没想到荀朗如及时雨一般出现了。
好个朗月公子啊,彬州大雪覆没,百姓们很久不见月朗星稀的好天气了。
既然天上无朗月,那么就在人间造一轮朗月。
消融积雪,施粥送暖,与彬州的百姓,一同静待和煦春日的到来。
感受到来自远处熟悉的目光,程寄书也转头往人群里看去。
在排队领粥的长队伍最后,有一披着白袍的男子,长身而立,银质的月牙边面具,刚好遮走了一半的脸。
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
尤其那个眼神,分明是看见相识之人,久别重逢,欢欣雀跃的眼神。
再看白衣男子旁边的灰袍男子,怎么有点像上次叔承兄身边的玄参?
不过若是玄参的话,应该没有这么稳重?
这时,杨策刚好走来与阮仲容攀谈。
程寄书看见刺史大人都恭谨对待此人,想必这就是京中来使桓王世子阮仲容吧。
除了他,在这凄苦边远的彬州,怎么养的出这一身清贵的气质呢。
可惜了,带着个面具。
莫非,真如灵栖所言:这世子怕不是面向丑陋,难以见人?
诶,何时自己也学得以貌取人了。程寄书赶紧一番以我反省。
说来,这个人的眼神,怎么这么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