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从外面冲进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物,浑身被雨淋得精透,衣袖顺着雨水紧贴在身子上,发髻也都被雨淋得凌乱不堪。
“小生叨扰了,不知各位能否借个地儿,让在下避个雨则个?”那书生整了整衣衫,作揖道。
“你这人话也忒多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张大力颇有些不耐烦,开口就嚷道。
“这......”书生见状,反倒犹豫了起来。
那老者笑道:“小哥莫怪,这夯货就这般急性子。你且到这里烤烤火,莫要被雨淋坏了身子。”“如此,小生就在这里谢过了。”那书生也不矫情,径直走到老者左下方,坐了下来。
“小哥这是要打哪儿去?”老者见那书生整理好着装,便递过一杯温酒,道:“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书生接过酒杯谢道后说:“小生乃是广夏人氏,是要赴那东昌府参加会考。现今途经青州,遇此急雨,不得不暂避啊。本来想着,若是博得个功名,也算没辱没了先人之名啊。可是看着雨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停的。莫要耽误了行程啊!”言语之间,透露着隐忧。
老者若有所思道:“广夏?离这里怕是不远呐。读书若能光宗耀祖,也算是一件好事。”
书生面有惭色,低头道:“奈何小子枉读诗书十几载,惭愧啊惭愧......”
“哎,你这人也忒不识好歹了。我们大伙正聊着呢,你一来就打断了话头,扫了兴致。现在惭愧也不晚,你切莫再出声,先让周大哥把话说完!”旁里一人没好兴地道。那书生面不知何故,只是讪讪一笑。
老者连忙劝阻道:“莫要胡说,胡说遭天谴!小哥,你是读书人,自然不会没来由与这般浑人计较。”那书生双手一拱,道:“老丈说的是哪里话。若不是你们容我在此避雨,我现在可要变成个清水出癞蛤蟆了。”说完,一揖到底,闪过一旁,坐在角落里不再出声。
外面的雨愈发的大了,连树底躲雨的人都跑向茶棚里。坐在老者旁边的那位赤身汉子继续道:“这事可不是我唬你们,那是刘大勇亲口对我说的。若是你们不相信我,大勇的话该没人怀疑了吧?”
刘大勇是附近出了名的老实人,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假。更有一次,他们家闯进几个盗贼,将他们夫妻两口绑起来逼问钱财。那刘氏怕盗贼们行那龌蹉之事,故意将家中用来买米油的钱的藏处告诉了他们。谁知刘大勇反而站起来,口口声声道他娘子没说实话,将家中所有藏钱处所统统告知了盗贼。后来盗贼虽然放了他们夫妻二人,可刘氏却也为此改嫁了他人。
“快说快说,刘大勇怎么和你说的?”周围的看客闲不住了,一齐哄叫道。
那赤身汉子顿了顿,道:“他说上次他从维扬回来,夜晚途径武陵江岸,猛地瞧见岸边山中红光漫天,响声不绝。好奇作祟,他便令艄公将舟泊在江面上,不一会就看见一个年约二十的人从山上下来,手中握着一面青旗,隐隐闪光,不是仙人又是哪个?后来,他便见那人口中念念有词,那青旗居然化作斗大,载着那人不知去向何方了。”
赤身汉子说完,大伙一阵恍惚,看向那雷光闪闪的天空,不禁心向往之。“哎,王老爷子,您岁数大,您觉得这事是真是假?”旁边有个好事者问道。
老者摆摆手,叹道:“你们也别再问了,这事是真是假都不关你们什么事。等雨停了,该干嘛干嘛去。”大伙见王老爷子脸色一紧,也不敢再多问,东言西语地讨论起其他的事来。
外面的雨更加地密了起来,已经看不清前方十丈之内,都看得不大分明,树影都只能隐约看个大概。“哎,我没看错吧?怎么前面还有个人呢?你快看,到底是不是!”正在火堆旁烤火的头戴蓝巾的一人突然指着前方道。
雨滴连成线,视线也受到了很大限制。“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旁边一人道。
“就在那棵老树旁边啊,看到了没?”
“果真有一人!他怎么不跑啊?这么大的雨,怎么连躲一躲都不知道?莫非是个傻子?”
“我看也像,非傻即疯。”
等到那人影慢慢走近,茶棚的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原来,那人影居然是个黑衣少年,模样清秀,倒也生得端正。“哎,可惜了......”赤身汉子看了一眼,叹道。大家都清楚他可惜什么。那么好的模样,居然是个疯子,当真是可惜之极。
没料那少年貌似听到了这句话,猛地转身,眼睛紧紧盯着刚刚说话的赤身汉子。那汉子不由得一退,从长凳上跌坐下来。饶是他坐在火堆旁,仍是冒出了一头冷汗。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的,仍然是那少年看他时的眼神。那种眼神他从未见过,仿佛是人临死时,不带一丝生机,直勾勾地要盯走你的魂魄。没等自己缓过神,赤身汉子心里莫名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好在那少年走进茶棚后便停住了脚,自己往茶棚里西北无人处坐了下来。大伙不约而同地没了声响,全都看向那少年。少年任凭身上的湿衣紧贴,头发上的雨水也不理,直溜溜地顺着脖子,流经了胸膛。仿佛像感应到了什么,他猛然抬头,眼睛横扫了一圈。大伙一阵莫名的心慌,装作若无其事状,再也不敢再看那少年一眼了。
倒是那书生像是颇有兴致,仔细打量着那少年。但见他全身短衫棕裤,脚上的一双麻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坏掉了,浑身上下竟没带一点东西,不像远途的人。模样倒也端正,凤眉入鬓,龙眼含威。
“倒是个绝佳的人儿!”那书生暗赞了一声,见那少年目光扫向自己,微然一笑,那少年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回过头,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只是,书生再看向少年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捉摸的意蕴。
茶棚的气氛经少年一来,不觉间变得异常压抑,一时间也没人再高声谈论,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火盆在扰乱着人们的思绪。似乎有些烦闷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茶棚里声音渐渐从各个角落里传来,像病发一样不可收拾,迅速蔓延整个茶棚。
那书生翻了一下手中的经卷,瞟了一眼远处,自言自语道:“怪哉,当真是匪夷所思!”那老者兴是闭目养神久了,此刻倒有了精神,转身对那书生道:“小哥说的是啊。这场雨来得诡异,说不得便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正遭天谴呐!”
这厢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王老爷子,俺就不信有天老爷!”那老者急忙转身斥道:“赶紧闭嘴,怎么把我和天老爷相提呢?岂不是折煞我这条老命!切莫多言,切莫多言!”
话音未落,就听得天边“咔嚓”雷鸣大作,棚梁也仿佛被震开了,吓得众人不禁缩了缩脑袋,好似天边有双大眼,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刚刚发话的铁匠张大力也不敢出声了,生怕天老爷一个霹雳,让他化作齑粉。
那书生见此,抚卷凝视天外,颇有感叹道:“煌煌天威,一至于斯。凡身俗体,岂能相抗?”说罢,看了一眼西北角落中的那少年,摇头继续看书。
那少年也被这声霹雳惊醒,双眼登时有寒光射出,盯了阴沉沉的天空老会儿,才又将头埋在双肘之间,闷不作声。书生抬头双目一扫,不由得笑出声道:“这倒有趣。”王姓老者不明何故,讪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天外,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色。
那张大力正无聊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红碳,无所事事。不一会儿,火势就被撩大了,惹得四周的人时时侧目,那张大力却全然不觉。他平时里整天就在火炉前打铁炼铜,自然是习惯了。不过在火盆的火光映照下,他那黝黑的脸庞竟看不出来是何等的黑亮,反倒生出一股天神之势。
正拨弄火炭,张大力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由叫出了声“啊也!”。惊叫间,张铁匠连连退步,无意却把火盆掀翻在地,火星四处乱射,惊得众人连连叫骂“作死,作死”。铁匠却不答话,口中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说什么,手却指着外面,眼睛直直盯着外面,仿佛看见什么惊奇之事。众人抬头看向外面,不由也全都呆住了。
只见那漫天雷光之中,有一道青气横贯长空。虽然去向略有曲折,众人却可清晰看到,在那青气之中,有个道袍飘然之人,不知站在何物上面,大有凌空虚度之感。虽然风雨飘摇,却见雨水从头顶自两旁滑落,不曾沾湿那道士半分。张大力结巴了一会儿,才脱口叫道:“是仙人!是仙人!”众人见此,哪敢怀疑有他,就连方才不信有仙的王姓老者也都跪倒在地,行礼参拜。
倒是那西北角落中的少年听了张大力的话猛然抬头,双眼露出不明其韵的精光。那书生倒是一如先前的潇洒,仍然不紧不慢地掩卷长思。
那老者本想劝告书生及少年一句,却又怕冲犯了仙人天威,只能暗暗为二人祈祷,希望仙人大仁大量,不与两名凡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