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王府内,萧晔正与王妃刘氏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谈笑风生,刘放作为刘氏的嫡亲哥哥、萧晔的妻舅,亦是一同坐着喝茶闲聊。
“本王听说,昨日谢贵嫔被谢徵摆了一道,为了募粮,得罪了不少士族权贵,此事可是真的?”萧晔将信将疑的问了刘放一句,刘放这就回道:“卑职隐隐约约听说过此事,原也不信,特地去打听了,千真万确!”
而刘氏坐在一旁,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说道:“此事妾身也有耳闻,今早妾身进宫去给淑仪娘娘请安的时候,听淑仪娘娘提了一嘴,说谢贵嫔奉旨宴请建康士族命妇和贵女,实则是被山阴县主给利用了,非但没讨得半点好处,还遭了士族记恨。”
萧晔闻言不甚欣喜,得意洋洋的说道:“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得罪了士族,往后三哥这夺嫡之路,恐怕不好走了。”
“那不是正好么?殿下脚下这条路,又少了一块绊脚石,”刘氏说着,就往萧晔面前的茶盅里添了些茶水,而后就握住茶盅,柔情似水的送往萧晔嘴边,整个人都显得愈发妩媚了。
可萧晔却是不忙喝,反而面无表情的说:“少不少三哥,于本王皆无利害,如今本王最大的敌人,可是大哥!”
“太子?”刘氏放下茶盅,收回手,诧异之余,又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似乎对萧赜很是不屑,哂笑道:“他算什么!”
“大哥有谢徵为他出谋划策,的确是个对手!本王如今都不敢再小瞧他了,”萧晔说话间,眉间略显愁容。
刘氏冷笑了声,直言道:“那就杀了山阴县主啊,没有山阴县主扶持,太子自然就不是殿下的对手了。”
萧晔并未言语,端着面前的茶盅,垂眸安安静静的望着杯中茶水,似在沉思,许久才意味深长的说道:“留之害己,杀之惋惜,以她的聪慧,若能为本王所用,岂不更好?可惜啊……可惜啊!”
他说罢,陡然将杯中茶水泼出,饶有意味。
刘氏似乎不以为然,斟酌道:“这山阴县主,当真如此厉害?”
“她曾设计令本王连失左膀右臂,你觉得呢?”萧晔神情冷漠,目光如炬的看着刘氏,并未再多言语,刘氏与他四目相对,也终于闭了嘴,不再多问。
萧晔的眼神,此刻也温和了些,他继而说道:“这个谢徵,倘若她单单只是有些手段,倒也不足以叫本王如此忌惮,可她偏偏又善于算计人心,揣度圣意,因而深得父皇宠信。平襄,你可知道,父皇如今对她,已不只是信赖有加,更近乎于言听计从,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怕!”
刘氏怔怔,不敢言语,刘放为妹妹解困,便接过话来,讪笑道:“殿下,这会稽谢徵,她原是谢昱反贼冒名顶替,卑职已派人去博陵请谢徵的兄长,到时谢昱自会露出马脚。”
萧晔一声哂笑,只道:“那桓让说的话,有几句可信?你且看他跟了本王都要有半年了,这半年里,他可曾做过一件令本王满意的事情?”
刘放语塞,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婴孩啼哭之声,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哭声,而后就见丫鬟抱着世子急匆匆的走出来,望见刘氏坐在凉亭中,赶忙奔过来,离得老远就大呼小叫:“王妃娘娘,世子殿下睡醒了见不着您,哭闹得厉害!”
彼时刘氏也已心急如焚的站起身来,待丫鬟走到跟前来,她忙就伸手去将世子抱来,却是开口问责丫鬟:“为何不见乳娘?”
丫鬟支支吾吾的回话:“奴……奴也不知……”
刘氏抱着世子,轻轻摇了摇,世子果真就不再哭闹了,便又沉沉睡去,刘氏偏又不知轻重的骂起丫鬟来:“没用的东西!叫你们带个孩子也带不好!”
她这一声骂骂咧咧的,又将才闭上眼睛正有入睡之意的世子惊醒,世子当即放声大哭,刘氏顿时又慌了,连忙继续摇着,谁知世子竟是哭得愈发厉害了,刘氏心中又急又燥,抱怨道:“你这孩子,这好端端的,又同母妃闹腾什么!”
世子这“如雷贯耳”的哭声,令萧晔尤为心疼,他也忙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冲刘氏甩起了脸色,轻斥道:“把瑢儿给本王!”
见萧晔已伸出手臂来,刘氏于是手忙脚乱的将世子“塞”到他手上。
萧晔没再责怪刘氏,他将世子抱在怀中,整个身子也不由得轻轻的摇摇晃晃,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世子,脸上露出罕见的慈父笑容,轻声说道:“瑢儿乖,瑢儿不哭,瑢儿听话……瑢儿乖……”
不多时,世子便又沉沉睡去,萧晔这做父亲的,竟好像比刘氏这做母亲的,更会带小孩。
正当此时,又有一个丫鬟来此禀报:“殿下,适才门房通传,说桓御史来了,正在客堂等候。”
才刚刘放还同他提起桓让,如今桓让就来了,萧晔冷嘲热讽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罢,就又小心翼翼的将世子送到刘氏怀里,而后就带着刘放前去客堂了。
桓让正站在客堂内的等候,一见萧晔来此,忙毕恭毕敬的行礼,微微弯下腰来,拱手作揖,唤道声:“参见殿下。”
这边的萧晔倒是不急着搭理他,径直走进客堂,跽坐于胡凳上,直至整个人都安稳下来
,方才冲桓让抬了抬手,示意他直起身,嘴里头问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事情要禀报?”
桓让也不急着回话,只是从袖袋中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的木牍来,呈至萧晔手中。
萧晔接过木牍,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左手居下托着,看木牍上所画,是在后宫宝华门外,一个身穿长及脚背的朝服,头戴九旒平天冠的男子站在宝华门前,而另有一个宽袍大袖,头顶士子介帻的文人站在男子面前,正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
平天冠乃是皇帝与诸侯王,以及三公九卿上朝是所戴,皇帝所戴的平天冠乃是十二旒,皇太子与诸侯王九旒,三公八旒、诸卿六旒。
不过,萧赜的平天冠,却加了以旒,为十旒。
萧晔一见这木牍上所画的那一位,头戴九旒平天冠,便也猜到是何人了,于是问道桓让:“这是三哥?”
“确是临川王,”桓让好像自以为立了功一般,说话间都自鸣得意。
萧晔又问:“那旁边这个又是何人?”
“公车令朱汾的弟弟,出身吴郡朱氏的郎君,名为朱涣,表字玉显。”
萧晔轻蔑一笑:“他还想拉拢吴郡朱氏!”说着,右手一抬,立于右侧的刘放,便正好接过木牍。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萧晔掰了掰手腕,并未抬头,口气依然略显懒散。
桓让成竹在胸的禀报道:“这是下官手下的御探呈上的,说临川王受这朱郎君献计,与谢贵嫔密谋,有意让司农卿陆惠林向陛下请命,安排给事中负责押送粮草一事,下官心想临川王如此筹划,定然别有用心,便赶紧将此事禀报给殿下了。”
御史台自来有监察百官之责,养了众多耳目,这些耳目,有美名曰“御探”,职责是当一个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密探,专门监视文武百官,这些御探皆是御史台千挑万选出来的目不识丁之人,可这些目不识丁之人,必须得有一项专长,那便是绘画,不求画工有“顾陆”那般精湛,只求能画出个大概。
因为他们在履行监视百官的职责之时,如若发现有谁不轨,便要将现场情景画于木牍之上,交给自己的对接人过目,再由对接人核查,最后呈给中执法,也就是御史中丞。
而桓让负责的,正好就是皇城内的监察之职,他手下的御探,皆是内监宫娥,分散于皇城四处。
所以桓让的差事,的确是个好差事,但凡皇城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只要被御探揪到了,他必然知晓。
这也正是萧道成最忌讳御史台官员拉帮结派的原因!
“押送粮草……”萧映说着,这才抬起头来,思忖道:“他们莫非是想在粮草上下手?”
站在一旁的刘放也斟酌了一番,言道:“殿下,卑职以为,临川王意在栽赃嫁祸,他如今安排给事中押运粮草,定会命人在半路上将粮草劫去,要么是治给事中个办事不力的罪,要么,便是要陷害给事中私吞粮草。”
桓让继而也说道:“听御探说,临川王在含章殿的时候,曾提及要为谢贵嫔报骠骑将军灭门之仇,下官想,他们此番,必是想陷害骠骑将军与给事中父子私吞粮草。”
萧映如此安排,其意昭然,萧晔又岂会不知,他讥笑:“就凭他那点本事,也想算计本王?不自量力!”
“现如今殿下已知他要如此算计,定然要有所防备。”
“那你倒是说说,本王该如何防备?”萧映侧目睨了桓让一眼。
桓让道:“依下官愚见,不如让给事中主动向陛下请命,前往九真郡押送粮草,不过,要让司农卿随行,如此一来,即便路上当真出了什么事,那便是司农卿的问题了,殿下您想,现如今骠骑将军正在去往九真郡的路上,急需粮草支援,那粮草出了什么问题,陛下总不会怀疑到骠骑将军的儿子头上吧!”
“嗯,”萧晔一番思量,认可的点着头,说道:“的确是个好计策,那就照你说的去办吧,本王即刻就召沈文和前来商量。”
桓让看了眼被刘放握在手中的木牍,试探般的询问萧晔:“那……这木牍还要不要呈给御史中丞?”
“不必,”萧晔给刘放使了个眼色,只道:“拿去烧了。”
刘放点了一下头,这便将木牍拿了下去,桓让而后也作揖:“下官告退。”
下昼的时候,谢徵受萧赜之邀到太子府作客,二人坐在玊园前的院子里喝茶,直喝到傍晚,夕阳西下之时。
尹略忽然至此,禀道:“殿下,给事中沈文和今日向陛下请旨,要前往九真郡押送粮草,眼下太仓已备好粮草,只待明日启程。”
“押送粮草?这不该是司农卿操心的事?如何轮得到他?”萧赜微微有些诧异,陆惠林是老三的人,沈文和作为老五的心腹,同他们可一向都是死对头,如今又怎会与陆惠林来往?
“此事卑职起初也不相信,可却是千真万确之事!而且不单如此,卑职还打听到,沈文和过后又向陛下请命,要让陆惠林一道随行,”若无确切消息,尹略是断断不会到此来惊动萧赜的。
萧赜听罢兀自思量,随后又问:“那陆惠林怎么说?”
“陛下圣旨,他自然无话可说,当即允了。”
萧赜颔首,想了想,便道:“你打点几个人混入他们押送粮草的队伍,盯住他们,但凡有一丁点风吹草动,立即传书与孤汇报,切记小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卑职这就去安排,”尹略拱手作揖,这便离去。
待尹略走后,萧赜又思忖片刻,而后忽然露出一丝冷笑,说道:“还以为他被老三策反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尹略说到沈文和让程率随行,萧赜顿时明白了此事缘由,谢徵听及此事亦是了然,打趣道:“沈文和一个文臣,好端端的怎会屈尊自请押送粮草,怕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为了自保方才如此。”
谢徵已然料到沈文和请旨押送粮草,是受形势所迫,她说到这儿,又轻蔑一笑,继而说道:“不过,带上陆惠林做护身符,怕是要叫临川王白设计一场了。”
“你怎么知道,老三不会为了彻底除掉沈家而舍弃陆家?”
“他们得罪了士族,如今啊,恐怕巴不得将陆家牢牢的绑着,如何还舍得放弃,”谢徵悠哉游哉的喝了口茶,继而说:“其实殿下也无需派人盯着他们,眼下沈攸之急需粮草支援,沈文和不会为了设计陆惠林,而耽误押送粮草的进程,至于陆惠林,他是司农卿,但凡粮草出了什么问题,陛下头一个问罪的就是他,他自然更不敢在粮草上动什么手脚。”
“话虽如此,可派人盯着,孤总归放心些,”萧赜说着,也端起茶盅来,谢徵若有所指的说道:“日后这万里江山,都将是殿下的,殿下自然舍不得南境那块宝地。”
她说罢,就冲萧赜会心一笑,而后举起茶盅与他碰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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