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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威慑

小忙受薛静柔嘱托,送医生离开时悄悄外出打听白长归消息,得知他起先和齐骁年吃饭,如今正平安在家后,薛静柔松了口气,得以安心治疗。

她总疑心唐业雄嫉妒发狂要害白长归,便时时提心吊胆,现在知道有齐骁年这层金钟罩铁布衫,又听说齐队长牵线与白长归合作的生意正有条不紊开展,就连浓苦的汤药都能心平气和喝下肚。

四下无人时,小忙对此发表议论,“静姐,这些事你应该告诉白先生,相爱的两个人只同甘不共苦,这样不好。”

薛静柔趴在床上,神情自若,“他倒是想和我共苦,我不愿意。”

小忙奇道:“为什么啊?”

“他好端端的富贵平安人生,小时因我遭逢大难,现在还为我陷入危境,我过意不去。”薛静柔揪住床单的一撮线头,无聊地捻来捻去,“况且,我自己能处理的事,为什么要依靠别人?难道他是我男人,我离了他就不能活?”

小忙抠抠脸上痘疤,“我知道你能活,但活得太辛苦了啊。”

“不辛苦的人生不叫活着。”薛静柔趴下脸,嘿嘿笑道:“那叫躺尸,时辰到了一烧一埋,多轻松。”

小忙说不过薛静柔,离开时犹自嘀咕,“反正我看不惯。”

他始终觉得白长归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薛静柔处处维护白长归,白长归便不算男人。

薛静柔的腰伤过了两日便青紫淤胀,看着分外骇人,她躺在床上愈发不能翻转动弹,愁得每一根脚趾都不安分,一会儿喊小忙把电视拆了铺地上,一会儿让雅娴给她举平板玩游戏,吃饭的过程最艰辛,似乎整个食道都在汹涌逆流,颇有吃什么吐什么的孕妇风范。

雅娴几乎要给她拜倒,“我的小祖宗!我的老祖宗!你就折腾吧!把我们全都折腾死了,你也别独活!”

薛静柔枕着软枕得意地笑,“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得黄泉路,过得奈何桥吗?”

雅娴为照顾薛静柔,十根指甲全都剪得浑圆平短,这会儿毫不客气戳上她脸颊,与她对阵,“我怎么不认识了?桥上是不是有位孟婆?等我上了桥,非喝十碗孟婆汤,来世把你们这群没心肝忘得一干二净!”

小忙正巧领跌打师傅进门,那师傅虎背熊腰,手上功夫据说数一数二,常常治的薛静柔痛不欲生,薛静柔算是能咬牙吃苦的,被保镖们胖揍一顿闷声不吭,在大师傅手下却撑不住五分钟,嗷嗷叫唤,用雅娴的话形容,便是和产崽似的。

大师傅提筋摁穴,足足捏了一小时才离开,疼得薛静柔冷汗直冒,也知道这是筋骨上的大事,必须忍。

雅娴替薛静柔擦身换衣后嘱她休息,隔了十多分钟,卧室门被推开,小忙蹑手蹑脚溜进来,拿着手机轻轻推薛静柔的肩。

薛静柔睁开眼,先竖耳听了门外动静,这才示意小忙拨通手机。

白长归的声音从小小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温柔清晰,仿佛近在咫尺,“他有为难你吗?”

薛静柔闭上眼,想象白长归清冷寡薄又热情缠绵的脸,不自觉笑,“没,我过得挺好,就是出不去,等我能出去了,我去找你。”

白长归静默良久,言语里带着商量与恳求,“我去接你,好不好?”

薛静柔认真思考片刻,残忍拒绝,“我现在走不了。”

电话那头,有人提醒白长归开会,薛静柔想起这是工作日,白长归是个规矩生活的人,朝九晚五,像个定时定点的陀螺,于是她轻声笑道:“你去开会吧,我要睡觉了。”

电话被挂断,办公室里的白长归瘫坐在位,良久无法动弹。

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忍受自己女人与另一个觊觎她已久的男人朝夕相处,白长归异常愤怒烦躁抓狂,感觉自己成了偷情者,名不正言不顺。他并不惧怕唐业雄,他想倾其所有带薛静柔回来,可薛静柔不走,她说她现在走不了。

走不了有太多含义,这不是愿不愿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能不能。

秘书再次推门提醒,“老板,工程师们都在等你。”

白长归的公司虽然失去外资相助,却在齐骁年的帮助下获得与政|府合作的机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全公司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白长归猛然抓住办公桌,手背青筋暴起,肩背肌肉收缩,秘书吓一跳,刹那以为老板要化身怪兽,掀桌砸椅,毁了这斯文齐整的办公室,但他再眨眼,却见白长归已经收手取了文件夹,脸上淡漠一如往昔,毫无异处。

秘书认为自己眼花,拍拍额头,决定午休时好好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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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后天气越发阴冷,薛静柔在别墅养了四天,销声匿迹的章茗洺终于逃离美人窟,耷拉张纵欲过度的脸施施然回来了。

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赶来看望薛静柔,“你这是老虎屁股上拔毛,活该被挠!”章茗洺吊儿郎当,胡说八道,“一定是你挨了打,连老天爷都死气沉沉。”

薛静柔嫌他吵,寒暄片刻将他轰出去,谁知到了午后,章茗洺又鬼鬼祟祟跑进来,蹲在床头和薛静柔悄悄道:“静丫头,我听到一件事,你先冷静。”

薛静柔顿生不祥预感,憋着不让眼皮跳,冷静问道:“什么事?”

章茗洺抓住她两只手,怕她自残似的,飞快说道:“我听说老唐计划带你回北方。”

薛静柔腾地起身,却因为腰伤重重跌回床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有劲攥住章茗洺领口,嘶声质问,“真的?”

章茗洺努力将小眼瞪开,满脸严肃,“这种事我能骗你?”

薛静柔哪怕被打被罚都没急过,这会儿却慌了神,一颗脑袋不由自主左摇右摆,想四处看看有无东西帮忙,可她越着急越无措,最后重新看向章茗洺,嘴角下瘪,眼眶湿热,居然哽咽道:“章哥,我怎么办呀?”

章茗洺被这一声哥唤得跌坐在地,如遭雷劈,转眼又觉得薛静柔真是可怜,她眼睛大而黑,哭起来像他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头有只叫斑比的小梅花鹿,一模一样。

薛静柔握住章茗洺的手,急惶惶的,一句一抽噎,无助坏了,“章哥,你别让他带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会死的。”

章茗洺只在从前见过薛静柔这模样,早被她哭得没了理智,忙不迭拍胸脯安慰,“你别急,他也是气头上,我去劝劝他!但你保证,接下来你都会乖,别再出去拈花惹草。”他以为拈花惹草四个字用到女孩身上实在很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好词,索性起身往外走,“我再去探探口风,你别急啊,有哥呢!”

薛静柔支起脖子,俩黑眼珠子跟着章茗洺转到门口,万分委屈应了声,“嗯。”

章茗洺一走,薛静柔马上摁着伤腰缓慢起身,刚才还可怜兮兮的泪泡眼已经无影无踪,眼里虽有光,却是冷飕飕的极地天光,她还是急,知道章茗洺唯唐业雄马首是瞻,未必有奇效,思来想去,只能自救。

小忙就睡她隔壁,薛静柔拿拳头捶墙,捶了两下,小忙已经屁滚尿流跑进来。

“唐业雄要带我回北方。”薛静柔冷冰冰说道。

小忙大惊失色,知道薛静柔一旦被带回北方意味什么,那种暗无天日彻底绝望的生活,他都不忍想象,更何况亲身经历过的薛静柔。

“静姐,我们逃吧!”小忙惶恐道:“咱们又没犯|法,还逃不过一个唐老板吗?”

“不能逃,逃了就真一无所有了。”薛静柔轻咬手指,“况且我现在这样子,连路都走不快,怎么逃?”

小忙没主意了,呆坐在床沿发怔。

薛静柔摸他短短的寸头,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实在不行,把我这两条腿打折了,看他能不能真拖我回去。”

小忙脸蛋刷白,他下意识觉得,唐业雄发起狠来,绝不会在意薛静柔这两条腿,“要不,咱们找齐队长救命吧?”

“不行,他现在现形,救我一次,却功亏一篑。”薛静柔断然否定,脸色也是惨白,却强忍镇定思索良方。

十多分钟过去,薛静柔无计可施。小忙和她最熟,见她神色便知这场大劫薛静柔怕是撑不住了。

薛静柔的晚饭照例由雅娴端进卧室喂她吃,这浓妆艳抹的大美人对别墅里的暗流毫无知觉,只知道计较薛静柔饭菜香不香,和跌打师傅的手劲讨价还价。薛静柔长久凝视雅娴,觉得女人活成雅娴这样也挺好,什么样千奇百怪的男人都尝过,活在钱的身旁,一辈子以美为荣光,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爱谁。

阴沉数日的天终于兜不住磅礴雨水,一旦下起雨来,便是气吞山河的架势。薛静柔让小忙扶她去窗边站着,就见章茗洺从侧楼撑伞行过,一双皮鞋踩在水洼里,脚步匆匆。

没会儿,章茗洺敲响薛静柔卧室房门,面色不比窗外寒天暴雨好看,十分气馁,“丫头,我尽力了,他当真要带你走,连这边的产业都不要了,全丢给别人打理。”

薛静柔已经猜到这结论,并不表态。

章茗洺忍不住责备,“你也真是,玩什么不好,把自己玩进去!老唐能不生气吗?要说这事,你也有责任。”

“静姐从没答应和他处!凭什么不能出去找相好?”小忙恶向胆边生,哆哆嗦嗦骂起人来,惊得章茗洺竖起眉毛,手里卷着的围巾劈头盖脸往他身上轻抽,“小瘸腿你找死啊?还不闭紧你那臭嘴!等着人把你舌头拔了扔江里啊?”

薛静柔把小忙护到身后,不让章茗洺欺负。

章茗洺在南方经营多年,远比北归东山再起享乐,情绪失落,转身骂骂咧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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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到深夜未见缓势,白长归在书房翻阅材料,忽听门铃急响,忙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滴答淌水的小忙,他很年轻,从大衣领口探出来的脸被雨水泡到发白,嘴唇也无血色,神情惊慌像是遇到丧尸群游。

白长归先惊后急,一把握住小忙胳膊,声调不自觉拔高,“是不是薛静柔出事了?”

小忙哭丧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白先生!你不是很喜欢静姐吗?你去救救她!千万别让唐老板把她带走,唐老板不是好人,他会弄死静姐的!”

白长归心急如焚,几乎要夺门而出,但他很快退回来,在狭窄的玄关处来回转圈,大脑飞快转动,“薛静柔现在什么情况?唐业雄要带她去哪?”

“静姐受伤了,唐老板要带她回北边。”小忙对白长归诸多不满,其中最忿忿不平便是深觉薛静柔牺牲太多,白长归只会享福,却从不在她危难时出手相助,“从你这儿离开当天就在唐老板那儿挨打了,现在腰还是青的,她什么都不让我告诉你,就连这件事也想自己解决,但我知道她已经没办法了,她是走投无路了!”

“受伤了?”白长归心脏紧缩,背脊一阵冰凉。

她说不能走,原来只是身体不能走。

“静姐没有对不起你,她的事我都知道!”小忙替薛静柔委屈,情绪上脑,把她如何努力复习考上大学,又如何辛苦兼职以至遇上唐业雄,最后出手相救,反被白眼狼惦记的事一吐为快。他说许三闹出大动静要害唐老板,却被薛静柔搅局,气不过便拿她泄愤,不仅让薛静柔身败名裂被母校开除,更直接扬言要她还“债”。唐业雄趁机哄骗薛静柔留在身边静观其变,薛静柔藏了小半年,以为风头已过想要离开,唐业雄却不肯放行。薛静柔执意要走,唐业雄居然将她关起来,谁也不让靠近。

“那哪里是普通人住的屋子,那是精神病院拿来关精神病的!四面全是软墙,没有窗,门从外面上锁便再也听不见声音。每天从早到晚没一个人和她说话,静姐只被关了一个月就受不了,她想绝食,可是每次饿到昏迷,唐老板总能让她好起来。”小忙说话时手臂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气愤难抑,又无处发泄,“我就没见过像唐老板这样喜欢人的,他不让静姐走,非逼着她喜欢自己,静姐不答应,有几次唐老板喝醉了想欺负静姐,静姐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所以别看静姐和唐老板呆了这么多年,她绝对是清白的,你别误会她!”

“我知道。”白长归沉声回应。

薛静柔是不是清白的,他比谁都清楚。

小忙说薛静柔豁达,对许多事看得开想得明白,唯独对恋爱和名声有超乎寻常的执着,她的名声与前程已经尽毁,仅剩下爱不爱这件事能做主,于是她像疯了一样执拗,宁愿自己被孤零零关在封闭幽静的小房间长达三年,也始终不肯妥协说一个爱字。

薛静柔与世隔绝被关三年,齐骁年和白长归谁都找不到她,三年后待她重获自由,却早已物是人非。

小女孩薛静柔成了高高在上的静姐,从不作恶,偏恶名在外。

这三年,薛静柔病了,唐业雄老了,两败俱伤,似乎谁也没捞着好处,于是这劲只能继续较着。

“她的病,是抑郁症吗?”白长归虽是问话,语气却沉甸甸十分肯定,他想起那只被自己关养起来的小老鼠,最后因惊惧绝食而亡,薛静柔处理尸体后只淡淡说这老鼠得了抑郁症。

真正得抑郁症的哪里是老鼠,而是在唐业雄手下苟延残喘的她自己。

“是抑郁症,被活活关怕了的抑郁症。”小忙难过道:“一开始谁都没发觉,直到她渐渐有了自残倾向,有人才觉出不对劲,但也没人重视,都觉她是被关傻了,还说傻好,傻了就乖了,乖了就听话了。”

白长归想起薛静柔腹部的三处刺伤,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她刺过自己三刀?”

小忙吓一跳,脸上肌肉抽搐,随即哇一声嚎啕大哭,全身哆嗦,“我那个时候最小,又会叠纸,每天中午静姐吃饭时唐老板就放我进去陪她玩,我什么都不会,就坐在地上给她叠纸人,可是那天静姐忽然走过来,抢了我压纸的塑料尺,轻轻一掰就断,她把断尺往肚子里扎,一连扎了三下,我拼命哭,她还安慰我说没事……”小忙越哭越响,越哭越难过,白长归只得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摸他湿软的头发,努力做出薛静柔的姿态,安慰这个小瘸腿。

塑料断尺再锋利,要扎进血肉身躯也得下死力,薛静柔能连捅自己三个窟窿,想必真是生无可恋。

他知道薛静柔的过去不会好,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不好。

白长归心里很难受,小小心脏像被巨人塞在牙缝摩擦,痛到不能生,苦到不能死。这种情绪是生命里从未出现过的,以至他不能准确形容这种痛苦,只觉呼吸困难,喉头艰涩,视线都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小忙抽抽噎噎说薛静柔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和唐业雄做生意,她可以用大学所学全部专业知识帮唐业雄成为真正的富商,条件是不再让她进那扇门。他又说薛静柔之所以不敢回来找白长归,只是担心被嫌弃,她自尊自爱自怜自负,已经毁了的,便不敢奢望清白。这几年她总在暗处偷偷打量他,看他日升月落,看他平淡人生,始终不敢认。

小忙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薛静柔的过往,直到夜深人静,他才躺在沙发上浅浅入睡。

白长归坐在他身旁,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白长归唤醒小忙,让他回别墅陪着薛静柔,小忙出门前频频回头,欲言又止。

白长归问他想说什么。

小忙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到底对白长归存了几分疑虑,他不知道昨晚的决定是否正确,如今天亮,他该回去找静姐,至于白先生,他已尽人事,天命可不可为,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小忙回到别墅时,薛静柔正在卧房睡觉,她其实已能起床自如走动,只不过为了拖延北归的时间,才宁愿躺着,只当自己废了。

小忙悄声上前,见薛静柔两只赤脚露在被外,忙扯被子捂好,他手指一动一动,像在虚空里折叠硬纸,他已经很多年不折纸了,怕薛静柔见了难过,也怕自己见了害怕。

雅娴进屋送茶点时就见小忙蜷缩着睡在床脚,半个身子缩进床底,可怜可爱,床上薛静柔的睡姿也没多好看,横看竖看都是个大字。

“这姐弟!”雅娴哭笑不得,上下各扇屁股叫醒吃东西,忽听到门外脚步急促,是管家面色铁青而来。

沉脸管家冷冷吩咐道:“静小姐,老板吩咐让你去侧楼休息。”

床上薛静柔悠然睁开眼,“不去,走不动。”

管家身后两位保镖亮出担架,上来就要抬薛静柔,雅娴怒道:“急什么?有人来拆楼还是扔炸弹啊?”

小忙也醒了,小狼狗一样扑过去保护薛静柔。

管家正要开口,章茗洺也狗急跳墙冲进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隐有喜色,“不得了!静丫头!你那小白脸单刀赴会来找你了!”

===

白长归坐在客厅,茶几上端端正正摆了杯茶,香气闻着便知道好,但他看也不看,好像碰一碰都嫌恶心。

唐业雄坐在他对面,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白长归年轻英俊斯文平稳,气质寡淡才学内敛,放在人群里无疑是个好的,但唐业雄打量他多回,始终不认为他优秀到足以让薛静柔头昏脑热不顾一切。

于是唐业雄得出结论,薛静柔不过是为反抗而反抗,这白长归也不过如是。

白长归没有和唐业雄寒暄的心,他一点不愿久留,好似这栋奢华别墅的每一寸砖墙都是用薛静柔的血和泪凝建而成,他多呆一秒,薛静柔的灾难便要重复一遍。白长归从提包里掏出几份材料,铺展在茶几上,唐业雄只瞥一眼,眉头立即拧深。

“这份是你名下公司海外投资的财务报表,进口高报出口压价,□□金额远远低于实际交易额,当然,里头还有你海外个人账户资料。”白长归语调无甚波澜,平静阐释各项事实,“这份是你与国内地|下|钱|庄往来的报告,从时间来看,你们彼此取得信任长达十年。还有这份是你这三年流入赌|场的资金。”

唐业雄按兵不动,只冷冷看向白长归,颇为气定神闲。

白长归点点头,拿出第四份文件,“当然,上面那些只能作为线索,这份却是证据。”他将文件递给唐业雄,毫无顾忌。

唐业雄略一翻看,脸色已变。

那分明是章茗洺z公司内部账册的复印本。

白长归直接为他解惑,“换成警察或工商局,他未必敢交出来,我给了他很多很多很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还是章茗洺先生教会我的。”

唐业雄按捺怒火,将复印本扔回茶几,心想这也没什么,以他今时地位,白长归奈何不了他。

白长归一直很冷静,冷静的人心眼敞亮,于是他轻而易举看出唐业雄心中所想,“这些东西都动摇不了你,但所有证据统统指向薛静柔,送她进去,易如反掌。”

唐业雄前些天刚刚教训过薛静柔,他对薛静柔是有感情的,在悔恨气恼和痛惜中,乍然听到白长归要对薛静柔下手,登时发怒,“你敢?!”

白长归转身从包里拿出两本证书,分别是律师资格证和律师执业证,他的手指在两本证书上轻轻一点,平淡道:“我敢,也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份,老学究般严肃道:“当然,这些条目我会背,我怕你不懂,你可以先看看,不懂可以问我。”

唐业雄感觉自己似乎受到学识层面的侮辱,又见白长归理所当然,当即气到两耳冒烟,怒极反笑,“你舍得让她坐牢?”

白长归扶正镜框,正色道:“我不介意亲自送她入狱,在那儿,我可以时常去看她。”他顿了一下,看向唐业雄的目光阴冷森寒,“反正她已经在你这儿坐了六年牢。”

唐业雄握紧拳头,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荒谬,既察觉到白长归的好,又觉得他实在不好,不明白薛静柔究竟为何和他搅在一处。

白长归深知唐业雄一直在审查自己,他将z公司账册推到唐业雄面前,“我姑姑正经从商多年,在工商局里也有几位挚友,他们对这本账,理得应该比我清楚。当然,倒下一个z公司,还有千千万万个z公司站起来,只不过有些事一旦露头,就不好办了。”

唐业雄正要说话,白长归蓦地轻笑,微含邪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声音清朗中正,不分场合随性念诗,时而像个正派学者,时而露出阴狠小生面向,毫无怯意,咄咄逼人,简直没有章法。

唐业雄真是气坏了,对着看似文弱的白长归露出虎狼姿态,阴恻恻笑道:“白先生青年才俊,有胆有谋,既然敢一个人闯我府邸,想必也是对深入虎穴有过考量吧?”

他这话原意是威胁,想他白长归纵有三头六臂,真若打起来,还能强过野豹似的薛静柔?唐业雄不是没对白长归动过凶念,只是从未像现在般,杀气熊熊腾腾,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徒手拧断他脖子。

白长归却并未如唐业雄所愿,他依旧冷静自持,就连坐姿都儒雅温良从未改变,他淡淡开口,居然和唐业雄谈论起谋杀自己的可行性,“现代社会不同往日,若能安安静静杀一个人最好,倘若杀人见报,哪怕杀的是路边流浪汉,民众舆论也会威逼社会给出交代,最怕杀的还是名人,杀人者承担的风险与代价往往非死不可平民声。我过去只会读书,如今只会经商,如果我只是我,你今日大可除之后快,可惜我背后还有个白家,区区不才,正是白家大少爷。”

他缓慢慢说完这番论调,转而又道:“当然,虽是现代法治文明,但人情交际在法场上也不容忽视,或许唐老板也可借此机会弄清楚一件事,看究竟是你草莽枭雄暗度陈仓多年厉害,还是我堂堂白家苦心孤诣三世神通,你如今不过与我为敌,若倾我背后整个白家……”

白长归终于不说话了,传统绘画上有种技法称为留白,他查看唐业雄神色,觉得自己这处留白大概也算画龙点睛。

唐业雄陷入沉思,面目是强抑的狰狞。白长归并不惧怕,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你想要什么?”唐业雄冷然道:“除了薛静柔,我什么都可以给。”

白长归摇头,“除了薛静柔,我什么也不要。”

交涉失败,唐业雄恼羞成怒,“白长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长归忽然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唐业雄怕极了那哆啦a梦口袋似的公文包,气呼呼问道:“又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份合同,白长归递给唐业雄,似是最后让步般,“这是我白家对外贸易的一个重头项目,如果你愿意,白家愿意与你分羹。暗路不好走,你既然已经改走正道,找一个正正经经的良师兼益友,才是真正捷径。”

唐业雄一时糊涂,转瞬却想明白,白长归把商场上的威逼利诱玩得炉火纯青,这样的年轻人却只愿蛰伏做一名普通商人,周身气焰全藏。唐业雄有些看不懂他了。

唐业雄不明白的是,所谓的律师、医生、商人……在白长归眼里统统不过人生符号,他不愿意做到极致,一是秉持中庸之道,二是想为一个人留有余地。

一个为了他愿意变好的人。

他其实不大相信薛静柔能变成怎样的好姑娘回来,他想的是,等好姑娘回来,莫要让她压力山大,平平顺顺门当户对,那才是良缘。

白长归这样的人,旁人总是骂不成打不得逼不过耗不住,喜欢他的人爱若珍宝,讨厌他的人弃如敝履,但他永远不在乎,因为他此生只等一个人。

唐业雄心里有杆秤,白长归不断往秤上加码,商人本贪,穷凶极恶的商人更贪。

薛静柔被两位保镖用担架抬下楼时,两只眼瞪如铜铃,她喜忧参半,喜的是白长归来救她,忧的也是白长归来救她。

担架抬过客厅时,长身玉立的白长归轻轻说了声,“抬到外头我车上。”

两位保镖及薛静柔一起望向唐业雄。

唐业雄居然没有反对。

薛静柔眨眨眼,有些懵懂,小忙跟在她身旁,抬头悄悄去看白长归。

白长归静静站在那儿,像棵不张扬的树,顶天立地。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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