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除却瑟瑟秋风与一望即可见的一株桂花树,旁的什么都没有。倚着白露阁的窗棂俯看风景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因为白露阁在温家后院的中心。
叶儿颓丧着脸,冲着邵氏摇摇头。她们已是寻遍了白露阁内室的所有隐秘角落。
温清玉眼神瞟过了一眼窗外,眸中掠过一丝不经意的诧异。
邵氏手指几乎掐进自己的皮肉,方皮笑肉不笑道:“本夫人算是认栽了。”
“娘啊。”什么都没有发现,温清姿自是不快。
邵氏瞪了温清姿一眼,轻斥一声:“回去!”
其实邵氏未尝不知,以何绰君主母的身份,想要重揽掌家之权名正言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何氏偏偏给了她这么一个发作的机会。
温清姿没有得到邵氏的安慰,反倒受了斥责,忽的便不敢多言了。
“三夫人该回去了吧?”安子憋着笑意,瞧着这对母女自打嘴巴,“三夫人是望族之后,是会信守约定的对吧?”
邵氏面色发白:“明日酉时之前我会将府中的帐目都理出来交给主母。”
她赌了这一局,愿赌服输,这是游戏规则。以每月结清一次帐,此时正是月尾,一日为期结清账目,却是合理。
何氏轻“嗯”一声,只见邵氏连头都没回便冲冲离了白露阁。
温清姿与叶儿眼见不曾讨得好,邵氏都走了,更加没有留下受笑话的由头,连忙小跑着跟了出去。
“三夫人这次真是糊涂一时了。”安子略带讽刺的声音响起在白露阁的内室。
不过很显然,在这样略带嘲讽的口气下,更能听出的是安子的笑意。
何氏闻言不觉眸色一黯,随情而动,率性为之,邵氏的身上多的是她从前为情奋不顾身、倾覆韶华的影子。情之一字最是让人脑中缺失,邵氏对温千山是爱极致深。
温清玉却察觉何氏此时面容之上浮上了一抹病态的苍白:“娘?”
何氏托住了温清玉的手:“从小放任你太久,我现在只想用剩下的生命来守护你。”
胧月扶住何氏:“夫人,该回去服药了……”
何氏的病症从未根治,而身子大好,不过是因了这一脸容光焕发的妆容。
喜儿送离了何氏与胧月,安子轻咳一声,佯作无意间拽了一把玲珑的衣袖。
玲珑抽出了衣袖,却见是安子拉扯,低着声音道:“干嘛?”
安子又掏出那道被包纸包住的红色苏锦:“喏。”
玲珑推了推,疏离了些,示意安子此处还有人。
“拿着。”安子强行将包纸塞进了玲珑怀里,便直接出了阁楼。
玲珑看着怀中包纸如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却一眼瞧见温清玉正怔怔望着手心失神,温言道:“小姐,回来了就好。”
温清玉握紧了手心,仿若此时手心上还留有何氏轻托时的温度。回了神,环顾了一眼室内四处:“玲珑,我饿了。”
“还没到吃饭的时辰,我去小厨房去看看有没有糕点。”玲珑道。
待玲珑离开,白露阁中已然只剩了温清玉一人。
温清玉再次环顾了内室四周,窗棂外风声瑟瑟。送她回来的祁慕箫……离开了?在白露阁中悄然离开,没有让任何人发觉。
祁慕箫,祁家的公子……他会是祁家的哪一位公子?
傍晚未时时分,安子暗自通过玲珑传来在离云都二十里外的闵城城门处发现一群押着箱子的鬼祟人马,而在那群人马中搜到了许多银子,经过盘查点算,这笔不知来历的银两被确认为山木岭中不翼而飞的那一批饷银。
闵城?温清玉不觉蹙眉,难道她蒙着眼被带去的那处华丽宅子坐落在闵城?
“小姐,饷银寻回,对云国与老爷来说真是个好消息。”玲珑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对云国与温千山自然是个好消息。
“对了,这几日外头可出了什么大事儿没有?”温清玉靠着窗棂,望着天边渐入夜色的天。
月光此时还不明朗,星光亦是稀薄。只淡淡月华下的桂树飘着香,桂叶的光泽亦是细滑。
玲珑疑道:“外头?小姐您……”不是出去了四天了?
温清玉眼神略略闪躲了下,低垂了眉眼。
玲珑愣了半晌,方道:“宫中来的消息,说是妗妃娘娘……暴毙。”
温清玉眉头蹙得愈加深了,暴毙?从不曾听说妗妃有何恶疾!
玲珑:“安子从坊间得来的消息,说是蜀国那位即位的国君要将洛城公主许给君上为妃,旁的倒没有什么了不得。只有一样,便是要让君上以王后之礼将洛城公主迎入宫中。”
只觉凉意一袭,温清玉似觉此事不同寻常。洛城公主不过二八年华,左右也是青春年少,而君上,疾病缠身,早已是积劳成疾。楚桓当真便要将他唯一一母所出的妹妹嫁到云国?
君王之家,六亲情绝。
“坊间流言,安子也不知道真假。”玲珑又道,“不过有个消息却是真的,蜀国不知何故调了十万兵马到了扈牧城外。”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温清玉私心里觉得,这种坊间传言极有可能便是事实。配合着十万兵马调转扈牧城,以兵马压制试图令伏褚妥协,楚桓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要让云国在天下人面前折了颜面。
她被局限在那个宅子里,所有的消息都是靠他们二人言语传递,祁慕箫说温千山在饷银之事上被伏褚令下写下军令状,势必便逼着她谋取家国大义,这便是那个张扬男子口中为她下的决定。
一切仿似都有了答案,却缺少一个可以串联起来的条件。
伏褚身为一国之君,势必会为云国名声着想,断不会同意以王后之礼迎娶洛城公主,否则当今的云国王后又当置于何处?天下人对伏褚的看法便会大变了。
可蜀国十万兵马竖于扈牧城外蠢蠢欲动,加之饷银失踪,云国算是内忧外患,于是温千山签下军令状之事便有了说法,全然是伏褚没有头绪只得给温千山下的死命令。
至于方才玲珑所说妗妃暴毙一事,温清玉心中有个轮廓,一个极大的可能性。
云国内忧未解,外患又至,洛城公主的事件无疑是个难以打破的僵局,不能打破,最好的法子便是让这个僵局不能成型。
冲去一件喜事最有效的办法便是用一件丧事来扰乱。有了丧,如何会摒弃道德有喜?不得不说,这一招阻得蜀国无话可说,更是没有缘由发兵。
云国返身一震,蜀国的十万兵马便不能妄动。
伏褚若是心中有了策略,如何会无可奈何想出让温千山签下军令状的想法?应是想做好两军对峙的准备吧。
突突回击的这一招,妙得很。
女子何因关大事?
丧事,不是旁人,而是妗妃。
越想却也不免越是心寒,妗妃受宠多年,受君恩宠爱为宫中的传奇女子,最后却成了那个宠爱她的人的一枚弃子。
念及何氏一身墨绿色,何氏入宫的时候太多,宫中那些随风的恩怨何氏也非全然不知。想来妗妃的暴毙让常年入宫道语家常的何氏看通了很多。便是圣宠如妗妃,结局也不过是这样。
人走茶凉,而君王之心如纸薄,温存盛宠也不过是迷醉女子的温柔利器。
温清玉独独不解的便是身为蜀君的楚桓为何要引导着她拿回那些饷银,令云国休整与之抗衡。
又或者,于楚桓而言,这亦是一个局,她已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想到那个张扬男子狭长的双目,轻勾的嘴角,温清玉也不免心生凉意——她想不透。那双幽暗如深潭的眸子,深邃无际,她望不尽底。
太子府,初许阁。
锦绣为温清许斟茶:“今日君上赏了太子殿下两颗南海东珠,想来君上对太子殿下是愈来愈得喜爱了。”
温清许浅浅眯着眼,手托着额:“那也得是做了让君上高兴的事儿。”
锦绣闻言:“说来也奇怪,妗妃娘娘殁了,君上却有兴致往府里送东西,仿似并不十分伤心。”
温清许眸光一暗,缓缓睁开眼:“天家无情。”
锦绣心中一惊。
温清许忽然一笑,恍若无意一说,拾起桌案上的杯盏,浅酌一口,方道:“我不过玩笑一句罢了。”
太子府一侧厢房之中,影影绰绰的烛光下,男子眉目清朗,一袭白衣,风姿卓越。立于窗处,望天边一方月色,执一柄短箫,轻置唇边。
箫声缠绵,音色醇厚,箫音百转。少了琴声相和,一曲高山流水,于暗夜之中委婉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