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玉唇角微触,面颊一抬,顿时眼中清亮看向黑衣男子的幽深眸子,一眼终究还是望不见底,不缓不慢:“能让一国之君视为贵客,小女子是否该要感激涕零了?”
温清玉不走了,立在原处,盯着眼前男子的神情。
楚桓闻言顿时立足不动,眼神移到温清玉眉眼之上。
只见他眯着狭目,语气淡着,口中轻轻吐出:“一国之君?”
楚桓的目光如深潭一般,望得温清玉有些怔忪。
所谓念力上比较,便是在眼神上都不得退后,否则便是第一步的落败。学着楚桓的口气反问:“难道不是么?除了那位君上,还有谁可以带着高手随意离开蜀国宫?”
温清玉蹙着眉:“蜀国宫出来的不是奴才便是主子。况且……”
温清玉言语一顿,看着面前男子听她言语却如水一般不起波澜的张扬面貌,“况且,是蜀君您亲自告知了小女子身份。”
狭长的眼眯得愈发深了,眸中凝聚着浓得化不开地阴幽,不觉看得人心中一颤:“哦?”
“世人皆知蜀国宫中,大王子楚珃被困杀蜀国宫门,二王子楚璟七岁夭折,三王子楚涟兵权被夺,软禁多时。蜀国宫中真正算得主子的除了那位新君上只有五王子楚裕,五王子崇文病弱,连宫门都不能出。”
眼神直直迎上前去,袖中不轻不忙抽出碧绰苑中祁慕箫交给的那张印着貔貅图案的宣纸,“聚贤雅阁当夜,小女子的房中出现了一张印着这个图案的方布,想来蜀君您最是明白了。若非如此,小女子也不敢确定。”
蜀国宫里真正算得主子的便是蜀君,一国之君才是最大的主子。
祁慕箫的恭恭敬敬、武功高强便是最好的解释了。
当夜那张方布之上的图案,温清玉熟悉无比,与她手中这张宣纸上的图案一般无二。
楚桓狭长的微微一动:“既是这样,你还记得那张方布上写了什么?”
他没有否认。
面前之人目光顿时灼灼,看得温清玉心中漏了一拍:“自然记得。”
楚桓忽然凑近温清玉,再一眼,二人之间的空隙短得只剩了一寸,仿似此刻只需一个动作,二人便会生生拥在一处。
张扬男子的逼近,令温清玉一时反应不及。
“你这么聪明,便该知道,若是有孤的帮忙,做起事来更会得心应手。”楚桓头一凑,凑到了温清玉的耳边,手抚上了温清玉的耳鬓,偏了偏头,声音低得恰好只能落到温清玉耳中。
温清玉正要躲闪开,却听男子如此一说,心中略动,眉眼微蹙:“蜀君高看小女子了,小女子并不聪明。因为蜀君您说的话,小女子听不明白。”
“不明白?”楚桓狭目一挑,手绕过温清玉的耳鬓,轻轻搭上了温清玉的脑后,“孤怎么听说孤的温妃是个赝品呢?”
“嘶。”下一刻,温清玉只觉楚桓按在她脑后的力道愈来愈重,可她却因着这力道动弹不得。
下一句,楚桓的口吻,顿时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孤很好奇,那个胆大包天抗旨逃亲的正主儿到底是谁呢?”
他亲自定下的妃子,竟然被掉了包。如何不是挑战了他一国之君的权威?
再听此人如此咬牙切齿地阴郁了然,温清玉只觉脑后的头皮一麻,似觉头皮抽离的痛意。
温清玉痛急,顾不上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下意识偏了头便狠狠咬住此人的手臂。
楚桓狭长的眸子一深,手臂不动,眉头一皱,闷哼一声,没有进行下一个动作。看着温清玉痛意的表情力道竟下意识轻了许多。
痛意一轻,但温清玉咬着楚桓的手臂力道更甚。从她再回温家,每次看到伏引,那样刺骨的痛意压抑得几乎丧了她的心力,恨意涌来却只能生生压下,她要笑,隐忍着,只能暗自筹谋着。
她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因为那个她痛恨的人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她必须忍,忍到推倒他的那一刻。
每次想要爆发,她都要告诉自己时机未到,因为她背后还有一个温家。
压抑住多时的恨意此时竟似寻到了一个突破口,这一刻,她被带出温府,后路不知。对于一个安危都不知道的自己,此刻能解了这几个月隐忍的恨意都觉得松了口气。
良久,温清玉终于松了口,捞起长袖拭了拭唇角,终是松了口气地会心笑了。
“好狠心的女人。”楚桓幽深的眸子一暗,扬着声,说得如同最平常的埋怨,幽怨得很。
抬了头,定定望向眼前男子:“我不会傻到知道你的身份还自投罗网。知道你的身份我却孤身来了,就是希望任何事都不会牵扯温家。反正我落到了你手上,我逃不了。”
本是顾念那块玉佩,可既然就连和亲代嫁的事情都被揭破了,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斡旋的了。
“咬够了孤便打算赴死了,这样消极真是不好。”楚桓摇摇头,面带惋惜道。
温清玉唇角不觉一抽,怎听着似如怨妇一般。
楚桓抽开手臂,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开:“还是活着好,好好活着,才能做到想做的。谁能活到最后,才是笑到最后的人。达到目的,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得到成全。”
黑衣男子薄唇轻动,眸中寒光闪过,一霎狭目之间嗜血鹰鸷。
面前之人是当今的蜀君,他的王权踏着淋漓的鲜血。望着他幽深的狭长眸子,薄唇之间轻吐的字眼,语气之中莫名传递的野心。他的心思,温清玉看不透。
温清玉不禁盯着楚桓,忍常人所不能忍,他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王权的争夺比她心里的这份恨,实在重得多,这条路,也实在难走得多。若然沉不住气便是血流成河。
“只要有生路,小女子自是要活着。”温清玉恨恨道。她须得活着,成为活到最后、笑到最后的那个。
看着温清玉这一脸绝然,唇角勾得让人心惊:“孤要留着你,你的作用大着呢。”
温清玉蹙眉,手心霎时攥得紧紧。近在眼前的这张张扬面孔看来实在如同暗夜深水,此人薄唇轻轻吐出的话似从地下浮上温清玉心底。
狭目之中的阴幽一眼望去深不及底,看不清望不尽,若要探进,下一刻的宿命便是落入深潭,旋而溺毙。
“不止如此,孤还要助你一把。”楚桓好整以暇地为温清玉理着方才因他凌乱的发丝。
一道,一道,又一道。慢条斯理,动作优雅。
“既然知道了孤的温妃换了人,孤自是要知道为何会换了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云太子伏引实在是不解风情了,若是孤,丢了这锦绣江山都不会忍心伤了美人。”一股寒流通过每一寸发丝窜进了温清玉心窝,透骨的凉意。
再听到伏引二字,温清玉心头又是一颤。温清玉怔怔望着此人,此人查清楚了她。
恍若最平常的闲聊一般:“今天是云太子伏引纳妃的大喜日子,你不见了可怎么办呢?”
闻言至此,温清玉骤然一笑:“蜀君多虑,来此之前我便有了交代,众人只会以为我搬回了落雨阁的住处。”
若要用她的失踪做文章,只怕他要打错算盘。
“聪明的女人最讨孤喜欢了,做的每件事都这样令孤称心。”楚桓狭目微微露了一抹未及眼底的笑意。
温清玉一怔,他便是要她自己入局。
“想要回去么?”楚桓薄唇一动,道。
温清玉头顶,落下了一根红绳,红绳尾端,是一枚玉质通透的玉佩,玉佩之上,貔貅的花纹没有半分违和。
红绳另一头,是楚桓的手。
温清玉看着玉佩,道:“当然想要,只是不敢要。”
面前此人的心机,深得很。
与虎谋皮,只怕最后伤人伤己。
“若你想要回,孤便会还给你。不过……”楚桓顿了顿,挑了眉,眉眼间无比自信,“若是你看了一些东西,孤确信,你会心甘情愿将这块玉佩送给孤的。”
楚桓的这句话在温清玉耳中听来实在自负了些。这块玉佩是她将来的陪嫁之物,女儿家的贞操名节,岂是随意送的:“若我不愿呢。”
温府那些姨娘们盯着她的“玉佩遗失”盯了许久,只消拿回玉佩,一切传言都会不攻自破。
“孤一言九鼎,绝不抢占。”楚桓唇角一勾,楚桓捋顺温清玉的发鬓,凑了温清玉的耳边,轻道,“这块玉佩是什么意义,你最清楚。”
听着楚桓如此道,温清玉却觉奇怪。
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会让面前这个男子如此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