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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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今儿爷来木栅拜年,打发我们跟了来,顺带收拾一下这屋子。”安达里说着,回头冲门里嚷了声,“敦达里,四格格来了,快出来见见。”喊完,又回头冲穆库什笑道,“一早就知道格格回来了,只是我们跟着八爷住到了外头,也不便进栅子里来。格格莫见怪,奴才今儿个给您拜个年……”说着,便顺势要跪下。

穆库什忙摆手道:“不,不用!别磕头了,雪地里怪冷的,别弄湿了衣裳,回头着凉了就不好了。”

安达里也没想真的跪,就做了个样子,穆库什说不用,他便笑嘻嘻地重新站直了身。

洞开的大门里闪身出来个人,那人头上戴着顶裘皮帽子,身上裹了件靛青色的长斗篷,正动作娴熟地带上门,落锁。

穆库什从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双眼便再也挪移不动了,木瞪瞪地盯着那背影看得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只觉得到最后眼珠子酸涩不已,胀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安达里回头嘟哝:“都收拾好了?”

“不怎么用收拾,你也知道,大福晋每月都打发人来清扫,何况年前才彻底扫过尘。”敦达里锁好门,回身将搭在臂弯上的那件斗篷扔安达里,“出来也不穿好,仔细冻病了。”

“哥哥,你可真是疼我。”安达里笑嘻嘻的系上斗篷。

“我管你死活!我只是怕你病了,爷跟前没人使唤,又得减了我的休沐。”

安达里垮下脸:“真个绝情绝义的……”暗地里用手肘撞了撞他,努嘴示意屋前,“快看我碰见谁了?”

敦达里早在屋里就听见安达里的叫喊了,只是没放心上,这会儿转过身来,冷淡的表情顷刻间不见了,脸上挂着淡淡的亲和笑容,恭敬又不卑不亢。他甩了袖子,啪啪作响,动作极尽完美且优雅地单膝点地:“奴才给四格格道喜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

他跪在廊上,她站在地下。

皑皑一片苍茫天地。

她没叫起,他便连头也没抬一下。

安达里倒抽一口冷气,颇为震惊的看着穆库什满脸泪痕。

“我……”穆库什狼狈的举起袖子胡乱擦拭泪痕,“雪片吹进了眼里。”她近乎自言自语的解释,“快起来吧!”她鼻翼翕动,看着敦达里站起了身,“我、我也没什么事值得你恭喜的。倒是你……俩,这么多年未见,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跟着穆库什的丫头是阿巴亥给配的,自然不认识敦达里和安达里,更不知道年少时她曾十分荒唐每天往这屋里跑……

那丫头站在穆库什身后,一直耷拉着脑袋,直到敦达里现身。

很难想象这般绝色的人,竟是个男子。

穆库什从小就知道他长得好看,这五年虽分隔两地,却无时无刻不曾在梦中揣度过成年后的他,会是如何样貌。如今看来,自己想的再好,也不如他真人十分之一。

可敦达里从出门,行礼,起身,一连串动作后却始终敛眉低目的姿态,他甚至在她讲话时,都没抬起眼皮瞟她一眼。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真是他的一贯作风。

那种重拾记忆的欢喜以及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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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失落,将穆库什的心紧紧的包裹起来,她的手缩在斗篷后,紧紧的抓住胸口的衣襟。

心口太疼,疼得她快没法呼吸了。

安达里看了看穆库什,又用眼角扫了下敦达里,朗声笑着回答:“刚听走动的人说了,格格的亲事定了,以后有了好去处,还请别忘了我们……”

眼泪汹涌而出,她狼狈掩饰,边流泪边笑颤了声:“哪里就是好去处……我、我……”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呜呜恸哭。

那丫头吓着了,急忙去搀她。

安达里讪讪的,小声道:“怎么就哭了?”

“让你去娶个大嫲嫲[1],你不哭?”

“哪那么夸张?”安达里不以为意,“何况额亦都大人也不过是年纪比她稍许大了些。年纪大些更会疼人不是么?四格格经历过那么多事,如今贝勒爷把她许给额亦都大人,论门第论身份,哪样儿不是最好的?前头的大福晋刚刚没了,大小通殷氏在这么短的时日内肯定还没来得及掌权,四格格性子虽然弱了点,嫁过去仗着贝勒爷亲女的身份也能压死那些女人……”因着家里的娥尔赫福晋,他们对额亦都家门里的那些人和事真可谓是如数家珍般的熟悉。

敦达里不置可否,没有接腔,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积雪。

安达里知道他是个锯嘴葫芦,从来不轻易说人是非,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谁都摸不清他心里到底怎么个想法。

“哎呀,其实……”安达里看穆库什哭得伤心欲绝,终于不免于心不忍起来,嘟哝道,“要不是担心扎剌玢福晋去了以后,大通殷氏掌权做了大福晋得了体面,以至于娥尔赫福晋心大了收不住,最后招惹咱们大福晋……爷也不至于就会惦记上四格格。”

“女人总要嫁人的,她一年轻寡妇总不能一直依靠娘家恩养,她也没个子嗣。”敦达里方才还在为穆库什说话,可这会儿却陡然转了风向,“嫁给额亦都,是四格格最好的选择,爷可没薄待自己的妹妹。”

安达里冲敦达里挑了挑眉。

得,在这个家伙面前,说谁都行,唯独不能说自家爷的半分不是。

安达里自觉的闭上嘴,转头看向穆库什。

这会儿穆库什已被侍女扶了起来,她哭得花容惨淡,一张沾染了泪水的脸被风吹得苍白,倒是显出几分楚楚弱柳般的风情来。

安达里忍不住又开始嘴贱了:“真看不出来,四格格原也有几分姿色,小时候觉得她不过尔尔,大了倒有几分味道了。额亦都真是有福气……”

“闭嘴!”敦达里一把掐在他的腰上,手劲大得出奇。

安达里疼得张嘴“嗷”一声,憋在嗓子眼里没敢喊出来。

敦达里拽着他踉踉跄跄出了走廊,也没往穆库什那方向靠近,只远远的站定行礼:“奴才们还有事要做,这就告辞了。”

穆库什心有不舍,好多话语盘旋在心里,却最终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只得泪眼朦胧的目送他俩远去,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再次在面颊上淌成一片,被冷风微微一吹,刺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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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嫲嫲:满语发音damama,高祖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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