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卿踏着晨间的浓雾,施施然回到宫里,刚回来,就得知了昨夜下的旨意,她只知被罚五日抄写完往生经,却不知缘由,气得在箐竹宫大发了一通脾气,连带着禀事的翡翠也受到殃及,挨了一巴掌,左脸一片红肿。
“她是在自掘坟墓。”凤绾衣不屑地嗤笑道,双手平举,由着红缨替她更衣。
天亮时,南枫就奉她的命,出宫办事去了,而红缨则顶替他,扮作小太监侍奉在她左右。
“她与主子做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知死活,若非主子不肯让属下出手,属下早已取下她的首级,哪容她继续蹦达?”
凤绾衣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杀她未免太便宜她了。”
凤卿卿欠她的,她要百倍讨回来。
“且等着吧,最迟三日,她就会品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红缨奇怪的抬起眼眸,却在见到凤绾衣狠厉毒辣的神色时,忍不住背冒寒气。
“花无涯已经出发了?”凤绾衣转瞬般敛去了脸上的异色,平静的问道。
“这会儿该出城了,昨儿个探子先行出发,三日内,消息应能送到北王爷手里。”
三天吗?不知这三天,鸾煌能再下一城。
“真想大军能快些到京啊。”她好想见他。
“主子若是挂心王爷,何不多写几封书信差人送去?”除上次写过一两封书信,她再未送过亲笔信函到战场。
凤绾衣莞尔一笑,道:“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使得信函落入有心人手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楼里的探子行事严谨,万不会出这样的岔子。”红缨反驳道。
“关乎大局,我不得不谨慎为之,再说,写千万封信又能顶什么用?不过是平添思念。”害他睹物思人罢了。ad_250_left();
换好衣物,凤绾衣带着红缨径直去了云霄殿,她到时,早朝刚散。
“你来这儿做什么?”夜临风有些惊诧。
“臣妾来向皇上讨一道旨意。”凤绾衣福了福身,温声道,“回宫这么久,臣妾一次也未去拜见过太上皇,眼下宫内宫外流言四起,朝廷虽有心遏制流言,但成效甚微,臣妾久不出宫,但也有所耳闻。”
提及坊间的风言风语,夜临风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僵了僵。
“那些刁民!”他不悦地哼了声。
刁民?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单是这一点,他便不配坐天下之主。
凤绾衣暗自讥笑道,脸上却不显山水。
“皇上国事繁忙,探访太上皇这点小事由臣妾代办即可,一来,能彰显皇上的孝义,二来,也可使天下人见识到皇上的好,稍稍挽回朝廷的颜面。”
夜临风本就不愿去见夜弘天,见她给了台阶,顺势点头:“你有心了。”
得到他的恩准,凤绾衣只带红缨一人,去往白婕妤的寝宫。
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将整座宫殿包围起来,前后殿门窗紧闭,院落萧条,哪像是一国之君养病的地方?更像是一座荒僻的冷宫。
后殿内,华贵的床榻上帐幔垂落,刚一进屋子,就能嗅到四处飘荡的苦涩药味,时断时续的咳嗽声从帐幔里传出,一身缟素的白婕妤侧坐在床沿,边红着摇篮木床里的小皇子,边捧着药碗,伺候夜弘天喝药。
“你们在外边候着。”凤绾衣罢罢手,支开了身后随行的侍卫,孤身一人来到榻前,“儿臣见过太上皇,见过娘娘。”
咳嗽声忽然变得急促,白婕妤慌忙挑开帘子,吃力地扶起夜弘天,为他拍背顺气。
乍一看见那面黄肌瘦,沧桑老态的老人,凤绾衣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
前世今生,夜弘天在她眼中,都是一副威严神气,高高在上的形象,何曾如眼下这般落魄过?
“皇……太上皇近日龙体微恙,吓着你了吧。”白婕妤的神情略显落寞,就连面上那笑,也透着几分凄苦。
夜弘天有心说话,可每每一张嘴,五脏六腑就会犯疼,尝试几次后,他便歇了张口的欲望,恹恹地靠着玉枕,眼皮耸搭着,有气无力地看着凤绾衣。
“我听皇上说,太上皇只是染了风寒,”凤绾衣满脸惊讶,“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太医可曾说过到底是什么病?”
“病?”白婕妤自嘲地摇了下头,皇上哪是病了,分明是遭人暗算,可这话,她万万不敢当着凤绾衣的面说,她是夜临风的娘子,说与她听,一会儿就会传到那人的耳朵里,连这苟延残喘的机会,也将被夺走。
“太上皇的病难道另有玄机不成?”凤绾衣神色一肃,凝眸看着她,“娘娘,有什么话您大可明言,若当真别有隐情,绾衣定会想出法子,为太上皇解忧。”
白婕妤仍有些不信,偌大的皇宫她能信的人屈指可数。
正当她想婉言谢绝凤绾衣的好意时,夜弘天突然用手指敲了下她的手背。
两人对视一眼,她方才改变心意。
“太上皇的病来得古怪,那日夜……皇上率军逼宫后,太上皇就染了怪病,太医曾来看过,说是开几服药,照方子喝,几日就好,这么多天过去了,这病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重,本宫问过太医,可他们却说,太上皇往年思虑太重,落下了病根……”白婕妤悄然红了眼圈,再难说下去。
“宫里有人想对太上皇不利?”凤绾衣呼吸一滞,细想片刻,似猜到了什么,“是皇上所为?”
白婕妤抹泪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默认了。
“果真如北王爷所料啊。”凤绾衣苦笑着轻叹道。
“北王爷?”白婕妤染泪的眼眸轻轻缩了缩,下意识看向病榻上的天子。
夜弘天缓了许久,才勉强止住咳嗽,说:“朝……朝局……”
“朝堂已被皇上一手把持,”凤绾衣听出他想问什么,自觉答道,“皇上与林家在暗中勾结,趁北王爷南征之际逼宫造反,事后,北王爷联合苗疆、南梁,集兵数万,回楚擒王,绾衣本在坊间散心,听闻京城发生变故,遂回京一探究竟,路上,绾衣接到北王爷差人送来的密信,他拜托绾衣入宫后,详加打探太上皇、娘娘,还有小皇子的近况,若三位安好倒也罢了,若遭人毒手,便与他联络,将三位救走。”
她说得分外真诚,且言辞凿凿,极容易令人信服。
白婕妤面露一丝喜色,定北王曾搭救过她,平素最是忠心,得知他们处境不好,绝不会坐视不管!
而夜弘天则比她多几分戒备,他一边咳嗽,一边审视着凤绾衣,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绾衣回京多日,却因夜临风的旨意,不得来此,拖延至今,请太上皇和娘娘恕罪。”凤绾衣惭愧地垂下脑袋,向两人行了个大礼。
夜弘天心头的猜疑降了三分,复又向白婕妤使了个眼色。
后者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问:“北王爷有何法子能救太上皇出去?”
“假死。”凤绾衣一本正经的说,“宫里的人轮番清洗,多是夜临风的眼线,贸然离开,会引来无尽的追捕,北王爷的意思是先让太上皇服下假死药,借安葬之名顺理成章出宫,假死药能保太上皇三日性命,绾衣会想法子说服夜临风尽快殓葬,届时,宫中所有人的心思都会放在葬礼之上,娘娘和小皇子可趁机乔装,混出宫去,送葬完毕,待仪仗撤走,北王爷的人会潜入皇陵将太上皇救出来。”
说完,凤绾衣留心观察着夜弘天和白婕妤的神情变化,这法子不过是她临时想出的,但她极有把握能说动他们。
毕竟,他们现在能仪仗、信任的,只有鸾煌一人,不是么?
一抹狡黠的精芒在她眼底掠过,仅一瞬,就被漆黑吞噬掉。
白婕妤无措地望着夜弘天,俨然把他当作了主心骨。
夜弘天连声咳嗽,也不知是被殿中凝重的氛围影响,还是被他的声响惊动,酣睡的小皇子忽然哇哇啼哭起来。
瞧着爱子嚎啕大哭的模样,夜弘天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变作决然。
他能死,但夜氏的血脉决不可就此断送!
见他态度松动,凤绾衣趁机开口:“不过,白婕妤和小皇子趁乱蒙混出宫,并非是长久之计,顶多一两日,就会被人发现,太上皇想必还不知道吧?王爷的兵马已夺下楚国半壁江山,花将军得知王爷欲回宫擒王,也愿在暗中相助。”
花无涯为人正直、忠义,是朝中老臣,夜弘天对他倒有几分信任。
“但朝中半数官员及皇室宗亲,都已被夜临风揽入门下,要想在他察觉到异常前,混出城,实属不易,来此之前,绾衣联络过花将军,将军想让绾衣向太上皇请旨,下旨宣称新帝夜临风非皇家血脉,以此为由,劝服朝中栋梁、宗亲们对他生出异心,”她顿了一下,打量着两人的面色,“我们可利用这法子拖延时间,扰乱夜临风的阵脚,使他无心思理会后宫事务,只等大军兵临城下,便可一举夺回皇宫,到那时,太上皇就能重登九五宝座,娘娘和小皇子亦能安然回宫了。”
夜弘天狐疑地盯着她,公开夜临风的身份?若照她的办法做了,夜鸾煌将会失去最大的政敌,谁能保证,他不会趁势继位?
“叛乱平息后,还求太上皇开恩,允绾衣与夜临风和离,赐绾衣清白之名,嫁与北王爷为妻,王爷对绾衣情深意重,绾衣过去不懂,何为良人,经历了许多事,方才看明白,谁人才是绾衣一生的依靠,绾衣与王爷今生的心愿,就是能携手到老,至于京中的一切,我们已无半分留恋,只想楚国四方安定后,寻个无人认识的地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到这儿,凤绾衣俏丽的脸庞上,飘起两团晕色,神态间,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与期盼。
这话他也曾听夜鸾煌说过,这个儿子,心不在朝,只在儿女情长上,且他秉性至情至性,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应能信任。
夜弘天权衡许久,终是决定放手一搏。
正如凤绾衣所想的那般,时下,夜鸾煌是他手里捏着的最后一块筹码,要么赌,要么就此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