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皇位时的语气,就跟在说脚边的一堆污泥一般,不屑且憎恶。
不论是神情还是态度,都与夺位者截然相反,如果说这是他的演技,那么此人的心机必是深不可测。
凤绾衣戒心不减,嘴上却惊呼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在父皇手里,至于是什么,咳咳咳!”万华尧难受地弯下腰身,握拳重咳。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暗室中。
许久后,声音渐止,万华尧再度直起身来,哑声说:“关于它,我无可奉告,只要你们助我拿到此物,我愿放弃势力,就此退出朝堂,你们是想助大哥继位也好,或是趁机吞并大梁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凤绾衣犀利地反问道。
她着实想不出究竟有何宝贝,值得一个重权在握的皇子放弃争位。
“咳,你们以为若没有我的默许,各城将士会这么轻易开城投降?”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绾衣瞳孔猛地一缩,盘绕在心中许久的困惑再度冒起。
“大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的确能使百姓信服,可各城将士却非傻子,若举全国兵力,将你们击退并非没有可能。”他若有心反抗,梁国半壁江山怎会落入他们手中?
闻言,凤绾衣方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一路行军,他们所遇到的反抗少之又少,且大多是走过场般小做抵抗后,就选择投降。
如果背后有人指使,倒能说得通了。
“你想让我们帮忙,又不肯吐露要的是什么,这与大海捞针有何分别?”夜鸾煌冷嗤一声,答应为他办事,代表着将要在梁王手中抢夺东西,极有可能触怒梁王,破坏他们先前的约定,他凭什么要答应?
一抹狠厉的冷芒在他眸中隐过。ad_250_left();
若在此把此人拿下,再行审问,他藏在暗中的兵马自会浮出水面,纵使他有一身傲骨,能死扛着不说,这主帅被俘,失去领头羊的士兵又哪会是他麾下猛将的对手?
“今夜来此之前,我下过一道军令,一旦天亮时分,我没有活着回去,众将士便会挥军南伐,强攻苗疆。”万华尧似察觉到他心中所想,冷声说道。
“这是威胁?”凤绾衣唇角一弯,笑意不达眼底。
暗室中氛围一触即发。
夜鸾煌藏于袖中的双手蠢蠢欲动,目光紧盯着万华尧,随时会发动攻势,将他擒获。
“是。”万华尧坦然承认,姿态从容且镇定,“你们可以认为我在危言耸听,咳咳,是真是假,两位试一试就知道了。”
试?拿什么试?苗疆边境的安稳么?
凤绾衣面露深思,此人并非冲动的莽夫,必然握有底牌,他的话多半是真的,如若将他擒获,数万大军突袭苗疆边陲,到时,鸾煌的兵马远在梁国皇城,远水救不了近火,苗疆国内寥寥无几的兵马,如何能挡下铁骑的强攻?
若他们撤军支援,梁国当能得到喘息,梁王也不会放过重掌朝堂的机会。
短短数秒,凤绾衣便把各种可能想了一遍。
“我们需要时日考虑。”
万华尧也没想过他们会立即答应,故而算不上失望,反而扬唇一笑。
“有决定后,只需在军营外的旌旗杆上系上红布,我自会和你们联系。”
语气带着一股子自信,似认定了他们会答应。
凤绾衣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随后,向万华尧告辞,沿原路离开陵墓。
待甬道内传来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万华尧竟拖着羸弱的身子缓缓走到长案前。
双膝及地,朝着蒙上白布的灵位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丑时,三道身影掠空而过,山峦间的密林里,夜鸾煌有所感应般抬起头,目送黑影远去后,适才与凤绾衣一道重返山巅,欲再探那座陵墓。
皇家陵墓众多,万华尧哪座不选,偏选中距离祭坛较远的此处,此举必有深意。
夜鸾煌在树下止步,目光扫过严密紧合的石门。
“我早该想到的。”
万华尧心机不浅,怎会大意到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
“无妨。”凤绾衣狡黠地笑了,“我们手里有一个对皇陵颇为熟悉的人。”
要想查明这座陵墓主人的身份,即便进不去,他们也能办到。
暗藏深意的话,换做旁人或许会听得一知半解,但夜鸾煌素来懂她,只稍一提醒,就明了了她的盘算。
黑眸细细扫过四周,半响,才收回视线,背着她施展轻功飞下山头。
下行远比上山省力,再加上适才休息过许久,这回夜鸾煌未做停顿,一鼓作气带着她直行飞下荒山,于天亮时分回到皇城,在城中添置了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顺官路返回驻地。
晨间的官道上浓雾如烟,凉风打在脸上触感湿润、微凉。
凤绾衣放慢脚程,边行边说:“万华尧的话,不能全信。”
他要的东西既然如此重要,这几年他为何不以权势相逼,迫使梁王交出物件?非得等到外敌入境,企图借他人之手拿到宝贝,这不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吗?
“过几日,我假意与他联手,套出他手中兵马的藏身地点,失去兵权,他再无任何可用以要挟我们的筹码。”到时候,他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计谋,也会随之成空。
她含笑点头,对他的想法十分赞同。
“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
否则,恐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我不是师兄。”夜鸾煌不着痕迹地贬了雁漠北一下。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凤绾衣不由得笑道:“雁大哥若晓得你把他比做长舌妇,又该惦记上你了。”
“事实如此。”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不怕我在雁大哥跟前告你一状?”凤绾衣挑眉问道,眸中闪烁着戏谑的精芒。
“想去便去,你开心就好。”
极尽纵容的话语,似一颗碎石坠入凤绾衣平静的心潮里。
面颊微微一红,嗔怒道:“你是在暗指我是个只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长舌妇么?”
“我不是……”
“对,你不是暗指,明明是明示。”凤绾衣没等他说完话,就截去了话头。
夜鸾煌既无奈,又觉好笑,刚想妥协认输,这时,前方官道旁竟有呼救声传来。
“是女子的声音。”凤绾衣歇下捉弄他的心思,抬眸向声源处眺望。
道路旁少有人烟的白杨林内,四名人高马大的地痞正拖拽着一个姑娘的腿往林中拉扯。
“叫什么叫?朝廷都快自顾不暇了,谁有心思理会你?识相的把小爷几个伺候好,指不定小爷一开心,抬你进门做个小妾。”
“少自找苦头吃,你再叫唤,咱们享受之后,就把你押去青楼,就你这张脸,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
嚣张的污言碎语从林间飘出。
夜鸾煌不悦地沉了脸。
“公子!救命啊!”
女子在挣扎间瞥见了官道上驻足了两人,双眼蹭地大亮,放声大喊,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竟一脚踹开了身旁的壮汉,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来。
“救救我!”
“呸,小娘们还想跑?”四人气急,抡起拳头从后追赶上来。
凤绾衣迅速打量了女子一番,眉心一皱:“不要管……”
话戛然而止,早在她出声前,夜鸾煌已飞离马背,干净利落地将四人击飞。
这呆子!
凤绾衣暗自咒骂道,手臂微动,袖中藏着的毒药不着痕迹地滑入掌心。
“姑娘,你没事吧?”
她翻身下马,面露关切向早已吓瘫在地上,神色呆滞的陌生女子走去。
女子呆呆傻傻地看着被一击秒杀的四人,浑然没发现身旁有人靠近。
夜鸾煌不屑地冷哼一声,看也没看满地打滚的地痞,回过身来,正巧撞见凤绾衣出手打晕女子的场景。
唇瓣一抿,抬脚走上前来,未说半句责备的话。
“她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凤绾衣搬过女子的身体,露出了她身下压着的一把匕首。
“刚才我发现这女人行为反常,便猜到她不是无辜落难的良家姑娘。”
一个落入歹人手里,好不容易见到逃生希望的人,岂会在求救的路上一只手反背在身后?而且,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在四个壮汉的包围、凌虐下,只衣衫破碎,身上无伤,未免太可疑了些。
夜鸾煌哪知她短瞬间竟看出这么多事?这会儿一听,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油然而生。
盛亮的双眸烫如沸水,灼痛了凤绾衣的眼。
她赶忙撇开头去,故作镇定的拾起地上掉落的匕首,只竖起的发丝下,两只耳朵悄然红透了。
“两位侠士饶命啊,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侠士,请侠士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们计较,饶小的们一条狗命吧。”
四名地痞一看她握刀起身,误以为自个儿的小命要玩玩完了,扑通扑通接连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磕头求饶,同时还不忘把过错通通推到昏迷的女子头上去,说这主意是她出的,也是她诱惑了他们,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试图用迷药迷晕见义勇为之人,顺走钱财。
凤绾衣越听面色越冷,就这等发国难财的歹人,留之何用?
夜鸾煌眼疾手快地封住了四人的穴道,将其中两人的裤腰带解下,拴在马后,剩余者则和那女子一道,驮在马背上。
凤绾衣瞬懂了他的用意,露出抹坏心眼的笑来,挥刀割断地痞的衣袍,滑开他的手指,蘸着血在碎布上写下了一封坦白书。
一个时辰后,一匹怪异的黑马慢吞吞走到皇城外,守城的将士一拥而上。
“这是什么?”
士兵解下绑在马脖子上的碎布展开一看,整张脸骤然黑了,大手一挥,将五人押入牢中彻查,据他们醒后主动交代,除却血书上的打劫恶行,还曾犯下过不少偷鸡摸狗、欺霸乡邻的恶事,当即就被游街示众,群情激愤的百姓纷纷指画唾骂,眼见此等悲惨下场,那些个存有发国难财念头的恶人莫不是歇了心思,唯恐步了前人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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