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河东郑州接连着干旱了数月,驻地官员上报灾情甚是严重,其中因灾而死的民众不计其数,当中更是民愤冲天。
朝廷多次商议救灾计策,多次拨粮送水援助,灾情也只是暂时得以缓解,长期以往这也并非长久之计。经国师择定良日,皇帝决定于六月初三登顶泰山,设坛求雨,再亲自去到河东郑州灾区去走访一趟,查看实情。因着忧心朝中有人趁着自己不在,而从中作乱,不想在途中遭遇不必要的麻烦而耽搁了行程,对外却是宣称是到近在京畿的定昌河处察看河务,定下行程为半月,原因是因为皇帝初登大典之初,遭遇河水崩塌,漕运道路被堵,数道村庄被淹,至死伤无数,至今仍有少数的村庄院落被困深水当中。
朝廷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如今可说是天下太平,国民鼎盛,也是时候着重改造河务及漕运这两大隐中之患。又因着漕运与河务乃是一脉想连,若河务得治,那漕运自然也就跟着顺畅,所以若要想治理漕运,就必须得先从河务处下手。
皇帝着人寻来了这些年所有上报与水患有关的折子,细细端详了半日,在一本本已批阅过的折子当中再作重复端详,一一作了详细的分解与记录。
殿内的薰炉里点放着皇帝惯用的龙延香,浓浓的香味充斥着整个乾清殿,晨芳瞧着时辰给皇帝奉上了一盏热茶,皇帝端起方尝了一口,突然抬起头来,对小路子道:“你到李少傅府里去传召李成弘李将军到宫里来一趟,就说朕有要事与他相商。”
小路子应诺一声,慢慢地退了出去。
在等着李成弘到来的时间里,皇帝又一一地将每一份奏折与每一笔记录都认真仔细地再看了一遍,御案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一个冰碗,碗中是一块大大的冰块,一左一右两名宫女用蒲扇轻轻地朝着那冰块扇着风,但见丝丝的凉气从中升腾而起,虽已进入了炎夏之季,因为有着这两碗冰块在一旁,却也感觉不到有丝毫的炎热。
因着进入了夏季,宫中多半是酷暑难耐,内务府一般都会从冰库里取出一些冰块,按例分发一些冰块给各宫主子作为降暑之用,而该如何去分配,则是按照各宫主子的份位而定。
皇帝看着碗中那慢慢溶化成水的冰块,丝丝凉气从中吹了过来,念起远在河东的郑州灾民此刻正忍受着烈日的炙烤,干旱的折磨,许多人即便是想要喝上一口水,也是极为奢望的一件事情。而宫里的这些人日日的锦衣华服不说,稍稍有点热了,就拿来冰块以作降温之用,微微蹙了眉,淡淡道:“将这两块冰块都撤下去,让内务府这段时间都不要再往乾清殿里进贡冰块了。”
那两名宫女应诺一声,各端起一碗冰碗退了出去。
远远地只见张三德顶着烈日,行步如风地从那慈宁宫的方向走着回来,抬头看了眼烈焰当空的日头,金灿灿的阳光直刺他的眼睛,不由将眼睛眯了起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这明明昨日还下着那样大的雨,刮着那样大的风,怎得今日就出了这样猛烈的日头,还愣是一丝丝的微风都没有,闷热闷热的实在是让人热得难受。”
眼看着那乾清殿慢慢地近了,他不由加快了步伐,一名候在门外的小太监见了他,急忙走了上去一边接过他手中的阳伞,一边用自己的袖子轻轻地替他扇着风,阿谀道:“这么热的天,还让公公走这么长的路到慈宁宫去送东西,可是辛苦公公了。”
张三德将手中的阳伞递给了他,顺势举起袖子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珠,轻吁了口气道:“辛苦倒说不上,就是热了些,这主子交代的事,咱们做奴才的也只有听从的份,即便是这天上下着刀子,咱们也得走这一趟,不得埋怨半句,只不过今日这日头也忒毒了,晒得咱家这头壳顶上都似要冒出了烟来,热出了一身的汗,这衣服都湿了一大半,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可是让咱家难受得紧。”
那小太监应承道:“是是是,公公为陛下办事尽心尽责,无怨无悔,也难怪陛下会这般信任公公,只是公公您是陛下跟前侍候着的人,穿着这一身的汗衣到陛下跟前侍候到底是不妥,反正这阵子陛下也没有什么事情吩咐,要不您回屋里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张三德嗔了他一眼,道:“小猴崽子,咱家在陛下跟前怎么说也侍候了这么长的时间,这点道理还用得着你说?”
那小太监急忙应承了一声,道:“是是是,公公您多有事忙,奴才这不是怕公公您一时给忘了,多嘴提了一句嘛!”
张三德轻叹了口气道:“也难得你对咱家能有这样的心,得了,咱家这便回屋去换了衣裳再过来,有什么事你可要记得及时过来告知咱家。”
那小太监应诺一声:“是,奴才知道该怎么做,公公放心去就是。”
张三德“嗯”了一声,便抬脚离去,才走了几步,突又停下了脚步,问:“咱家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陛下可有传过我。”
那小太监答:“不曾有,只是谴了小路子前去李少傅的府中传召李将军进宫,再无其他的吩咐。”
张三德听他这么说,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不多会儿便见了他换了身衣裳回来,才走近殿门,便见了两名宫女一前一后地捧着冰碗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碗中的冰块还有许大的一块尚未溶掉,按理是不该这么快就给替换下的,心下疑惑,便问:“这冰块还有这么大的一块尚未溶化,还可用上许长的一段时间,为何早早地便将它撤了下来。”
那走在前头的宫女恭声回道:“回公公的话,这是陛下让我们撤下来的,还说这一段时日让内务府都不必再向乾清殿里进献冰块了。”
张三德抬头向殿内看了眼,问:“这样热的天没了冰块在一旁帮衬着,那怎么得了,陛下可有说是为何要将这冰块撤下。”
那宫女又是摇了摇头道:“这个陛下没有说,我们也不得而知。”
张三德轻点了点头,道:“好,咱家知晓了,你们去吧?”
那两名宫女应诺一声,便向着张三德告辞离去。
张三德轻步走进了殿去,皇帝正俯身在御案前,一丝不苟地审阅着手中的奏折,剑眉微微紧蹙。许是因为冰块被撤下了去,左右两边各有着两名宫女轻轻地替他打着蒲扇,微风将他鬓角的毛发微微吹起,却仍见他的额间冒出了些许汗珠,也不及拭去。张三德轻步走了上前,从晨芳手中接过茶盏躬身奉与皇帝,轻声道:“陛下,您让奴才送去给太后的东西,与传递的话,奴才都已经一一送到了。”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了头去将目光放在了手中的奏折上,只“唔”了一声,道:“好,那太后可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张三德稍作思忖,恭声道:“回陛下的话,太后说东西她很是喜欢,让陛下放心去便是,又简单问了些陛下您的起居,奴才都一一答了,知道陛下您这些日子打算出宫,与奴才说,让陛下你自个保重身子,不必挂忧宫里的人与事,一切都有她替陛下您看着,只求您平平安安的去,又平平安安地回来,莫要让她操心,便是孝敬她老人家了。”
听他在传达太后的话,皇帝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方道:“好,朕知道了。”
张三德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想起适才被撤下的冰块,再看他如今已是汗珠轻溢的额间,便问:“陛下,奴才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皇帝转头看了他一眼,顺势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道:“什么事,你问便是。”
张三德细想了一会儿,道:“奴才适才回来时见了两名宫人将那两碗子的冰块都撤了下去,如今已是进入了酷暑难耐的季节,奴才瞧着陛下您这会子的功夫,额间就挂满了汗珠,陛下可是想着河东郑州干旱数月的事,心有不忍,所以才决定不用那冰块,只是一时半会儿还好,长久这么下去,只怕是不妥。”
皇帝轻笑一声:“你观察得倒是仔细,没错,如今河东郑州已是干旱数月,滴雨未降,朕的子民还在那受着干旱的折磨,而今不过是刚刚步入初暑,还没到热得让人受不了的时候,实在是无须用那冰块来降暑。”
张三德道:“一下子将两碗子冰块都撤下,实在是不妥,这样热的天气,就连奴才在外头走上一阵都热得慌,何况陛下您还要批阅奏章,暑气难耐,何不只撤下一碗,留下一碗来消暑,那样总比将两碗子都撤下要好呀?”
皇帝道:“朕意已决,这事你不必多言。”
听得皇帝这么一说,张三德也只得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诺诺道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