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画舫,见装饰雕刻,匠心独具,又不失豪华气魄,白世奇、黄世刚等人在前舱歇息,众人随孟玉成来到中舱,舱首正中也放了一把虎皮交椅,交椅左侧有一衣架,衣架上搭着蟒衣、玉带,玉带上悬着枚精致金钥,灿灿生辉。这一套,想必就是孟玉成的官服了,陈灵灵对官服品级知之甚少,只觉着这套官服,比州府衙门官员的行头要威风杀气得多。
孟玉成请众人两边坐下,而后一屁股倒在那张虎皮交椅上,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许久未做夜间勾当,猛地来这么一遭,着实熬杀人。”
须臾,两名青衣人摆上茶来,孟玉成从交椅后面摸出酒壶、酒杯,斟满举起道:“诸位驾临,蓬荜生光,请用茶。”
众人心道:“你倒说得冠冕堂皇,我每这哪里是驾临,分明是被掳来的。”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倒均觉得口渴,刚呷一口,画舫动起。
陈灵灵道:“这是要去哪里?”
孟玉成道:“在下有公干在这湖上,顺便带诸位去欣赏湖中风景。”
一盏茶下肚,孟玉成又道:“后舱已收拾妥当,诸位一宿未睡,想必也困了,好生去歇息歇息。”
邓翠起身道:“孟公子,劳烦捎信给陈二伯和我家公子,免得他每着急担心。”
陈灵灵等人均道:“正是。”
孟玉成道:“陈二前辈和曹公子晓得是在下把诸位请了来,以他们本事,要寻到此处那是轻而易举,诸位且放宽心,去歇息吧,我也要养养精神,否则他二位找上门来,我可对付不了。”
众人身上仍有穴道被封,使不出武功,只能任人摆布,见他如此说,倒也无可奈何,遂辗转来到后舱,原来后舱竟隔出了一间卧房和一间小书房,多半是孟玉成平日歇息之处,陈邕、覃渊留在书房,陈灵灵、翠、青、紫四女进了卧房,见房内雅致整洁,兰麝馥郁,锦纱帐儿、水红缎子蚕丝被,倒像是为诸女预先备好的,众人只觉又困又倦,也顾不得许多,并头并脚,横卧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被隐约嘈杂声吵醒,见日光金黄,射进船舱,原来这一觉竟睡到了黄昏,六人走出船舱,到得甲板,见孟玉成头戴逍遥巾,身着天蓝色对襟长衫,脚蹬雪白胡靴,懒洋洋半躺在太师椅内,一只脚搭在船舷上,左手酒壶在夕阳照射之下发出温润光芒,右手边立着白世奇、黄世刚、乌世杰三大宾客。
画舫已在湖之中央,左右望去,绿水茫茫。不远处,停着数十艘大船,参差排列,黄旗林立,其中有十几艘,不设船舱,装着大树、大石,那些大树有的粗可达数围,有的姿态奇异,有的苍翠挺拔,那些大石有的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有的纹理多彩多样,有的似虎踞,有的似龙腾,有的似仙翁,有的似神女,有的灵秀,有的朴拙,有的上面竟似有猴、象、马等生灵聚会,有的上面隐然有儒、释、道等仙圣群集,端的多姿多彩,不可名状。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花石纲”了。
大船前又有无数民夫,如蝼蚁群聚,密密麻麻,或撑竹筏,或驾小舟,在那里挖水底淤泥,有官差在其中来往巡视,看到谁动作慢了,上去就是一鞭,惨叫声东边一起、西边一下,此起彼伏,传出老远,听得陈灵灵等人心惊肉跳,而孟玉成却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悠然自得欣赏眼前景色。
闻得几人脚步声,孟玉成头也不回道:“睡得可好?在下怕诸位睡不安稳,在那茶水中加了些‘养神畅梦散’,这会子诸位必然饿了,我已吩咐伙房,备下晚饭。”
荀青道:“我每还在奇怪饮罢茶水后为何困倦难当,果然是你做了手脚。”
孟玉成道:“这会子诸位是否神清气爽?这便是我那‘养神畅梦散’的功劳。”
荀紫道:“无耻之尤,防不胜防。”
覃渊道:“紫姑娘,不必与这等人计较。”
孟玉成笑道:“紫姑娘,这覃公子倒对你十分关心,他怕你惹恼了我,才出言阻拦你的。”
荀紫红了脸道:“胡说八道。”
覃渊也红了脸不说话。
陈灵灵盯着前面那些大船,喃喃道:“这莫非就是那祸国殃民的‘花石纲’么?”
孟玉成慢吞吞站起身道:“正是,在下的公干,便是采办押送这‘花石纲’,这一路到东京,不知还要挖多少条河、拆多少城门、毁多少座桥、苦多少劳役,当真是害民不浅。”
邓翠皱眉道:“明知助纣为虐,你还要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就不怕遭天下人唾骂?”
孟玉成道:“即便我不做,也会有人去做。”
邓翠道:“我每虽身处江南,可也素闻‘中原四公子’乃江湖上大大的英雄豪杰,向来仰慕,今日得瞻公子雅范,颇有古君子之风,又对公子生了几分尊重,万没想到公子竟甘做朝廷鹰犬,行此秧民祸国之事,良知人性何在?侠肝义胆何在?这般行径,与奸贼佞臣何异?与豺狼野兽何异?”虽非声色俱厉,却是义正辞严。
孟玉成听了邓翠之言,默默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竟哈哈笑了起来,邓翠、荀青二人听出这笑声之中,蕴含些许苦涩之意,而陈邕、陈灵灵、荀紫、覃渊则以为孟玉成是怒极反笑,心下着实为邓翠捏着把汗。
笑过之后,孟玉成缓缓道:“翠姑娘所言甚是,孟某受江湖上真假侠义之士唾骂,非只一日,却从未有人敢如翠姑娘这般当面数落,他人骂我,要么为骂而骂,要么沽名钓誉,要么因嫉生恨,却少如翠姑娘这般满含同情痛惜之意。想我孟某顶天立地生于世间,向来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岂能为他人指手画脚所制?”
他话音刚落,忽听喧哗声传来,黄世刚向西一指道:“公子,快看!”
孟玉成慢慢站起身笑道:“陈二侠,曹公子,终于到了。”
陈邕等六人也向着喧哗声望去,瞧见两条人影,正由西向东,由远及近,在木筏、小舟之间跳跃穿梭,所过之处,那些巡视差官均被打下水去,有人大喝道:“大胆草民,赶来劫朝廷财物!”
有士兵大声喊道:“糟啦,有人来劫‘花石纲’啦!”
也有人喊:“快拦住,丢了‘花石纲’,可是大罪!”
遂有百余士兵,驾了十几艘艨艟斗舰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那二人也不客气,当头迎住,三拳两脚,“噼里啪啦”,把前队数船士兵打下了水,后面士兵见不是事儿,连忙手忘脚乱往回猛划。
黄世刚向孟玉成道:“公子,他们要毁坏‘花石纲’,属下去阻拦!”
孟玉成一抬手道:“罢啦,为区区‘花石纲’与他二位交手,掉身价,由他们去吧,咱们也好顺便瞧瞧他们身手。”
黄世刚躬身道:“是。”
六人看见陈思逸、曹羽,喜出望外,大声喊叫,周遭虽然吵得厉害,陈思逸和曹羽却也听到了陈灵灵等人的喊声,转首一望,见六人在远处一艘画舫之上,安然无恙,也十分欢喜。
原来,陈思逸、曹羽怕前方有场恶战等候,便沉下心来,养精蓄锐至巳牌时分,出了房门,午饭已在院内摆好,胡宜之、胡若林、杨旻、雨晴、林举正在等候。用饭时,胡宜之道:“我已差人问清了孟玉成行踪,他是朝廷钦差,身兼两河转运使,采办押运‘花石纲’前往东京,现在高邮新开湖,因湖浅泥深,船只负载过重,故而被搁浅在那里,官府征集附近各郡民夫,正挖淤泥清理水道。”
林举怒道:“这‘花石纲’着实可恶!”
杨旻道:“非‘花石纲’可恶,而是道君皇帝可恶。”
饭后,众人分别,陈思逸道:“待救出人后,我每旋即西行,就不再特意返回向诸位道别了。”
胡宜之道:“也好,不过,那孟玉成虽不是什么坏人,却不好相与,诸位此去,务必多加小心。”
胡若林道:“正是,我可是盼着二弟回来,好细细讨教‘紫煞手’绝技。”
陈思逸道:“二位放心,他日定来相扰。”
杨旻道:“陈前辈、曹大哥、林大哥,在下贱恙未愈,不能助一臂之力,着实惭愧。”
曹羽道:“杨兄不必担心,孟公子同为侠义道,不会伤害我每,杨兄与晴姑娘新婚燕尔,且回江阴安稳度日,好生休养,今后总有相见之日,咱们再把酒言欢。”
杨旻道:“好,诸位一路顺风,若是得便,请向江阴捎个信儿,以免我每悬望。”
末了,陈思逸道:“胡二哥,替我向嫂子道别。”
胡宜之道:“好说。”
众人互道珍重,陈思逸、曹羽、林举三人上了马,分别牵着陈邕等人的马匹,离了胡宜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