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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冰天雪地怕冻心(1 / 1)

整个韩家的日子都是掰着手指熬过去的,阴了好一会儿的天,终于在暮色降临的时候,下起了宣和三年末的第一场雪,雨加雪,落到地面上就是一层薄冰。

韩世忠也是在那个时候清醒过来的,他披了一件旧棉袄子,由着白瑛吃力的把他扶起来。

白瑛又惊又惧,瞧着他醒了,嘱咐了他一声,赶紧去厨房端药,她几乎是蛮横的推开守在药炉前的梁红玉,“以后老韩的药,你不准碰。”

本来就心神就不定,白瑛那一推,让红玉趔趄的栽了栽身子。

白瑛不经意的瞅了她一眼,那一张比韩世忠更可怕更惨白的脸,猝不及防的,让白瑛吓了一下,她一哆嗦,手捧住滚烫的药碗,“啪嗒”一下,一碗药,直直的就浇进了梁红玉的软履里。

白瑛心疼那药,却瞧着那梁红玉没什么反应,心里奇怪的紧,又推了她一把,指使她,“滚滚滚,别在这里碍事,去把屋子拾掇一下,去去晦气!”

红玉木然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便走出了厨房。

红玉全然不晓得韩世忠醒转过来了,她掀了帘子,眼皮都没有力气抬一下,弯着腰开始捡那两箱子衣裳。

“红…红玉姑娘?”韩世忠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和不确定,沙哑是因为伤痛,不确定是因为她右脸颊的伤和绞短的头发。

只可惜他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表达震惊,憋着一口气,咳嗽了好几声。

红玉终于动了动眼皮,抬眼看着韩世忠,“大人你醒了?”

“王渊……”

红玉只觉得一身都疲倦不堪,抬不起一丝儿力气了,她暂时不想听到关于王渊的话题,也不想告诉韩世忠,昨儿夜里她闹到军部去找了,大半夜的惊动了不少人,最后是王渊出面,指了个小兵带着她去了宣抚司。

王渊….伤了脸,绞了头发,换了男装,那王渊到底是认出自己没有,红玉心里没有底,而云楼的屠楼,跟童贯这个集团是否有关,她也不晓得。

红玉扶着圆桌缓慢的坐下,打断韩世忠,“大人你这回行事,实在是莽撞了些。”她吃力的扯了扯嘴角,“那童贯心肠歹毒,你跟他对上了,就怕以后遭暗算。”她确实是赞成韩世忠的反战的观点,也确实是鼓动过他去上书,原本以为他去撞了壁,就能收心接受朝廷这个几乎不可动摇的决策,哪晓得……

哪晓得这也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也好,他一直芥蒂这这场战争,忧心忡忡,五中早已郁结,这回也算是可以排解了,红玉瞧着韩世忠沉默不言,便自顾自的接了话头,“相比朝堂之上为了组织这场战争的人,不在少数,既然都失败了,那这仗可得好好儿打了。”

白瑛候着药,一直没回,韩世忠咳嗽了好几声,红玉听不下去了,拣了茶杯将就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大人训练新兵,也算是司令之人了,自个儿倒先挫了锐气,怎么能够鼓舞手底下的兄弟?”

话语里有种故作轻松的笑,其实已经耗费了红玉极大的心里,她觉得脑子沉重不堪,连带着四肢百骸都烧得厉害,韩世忠依然锁着眉心看着她,看得她极度不自在。

“大人身经百战,英勇之师,多大的风浪都熬出了头,怎么还对伐辽的事情没有信心起来了?”红玉收回了空茶盏,不敢跟韩世忠对视,旋了一下身子,要离开床榻。“漂亮的把这一站给打赢了,大人这心病可算是能结了……”

话还么说完,她的一只手便被韩世忠给扣住了。

“到底怎生回事?”韩世忠顺着她无力的手腕骨架一抹,温度滚烫,他心里一紧,不自觉的就抬了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右颊伤口,红玉下意识的别开脸,他也不尴尬,自顾自的把手落到了她绞短的头发上。

“到底怎么了,你脸上的伤?还有你的头发,你这一身的温度?可是病了?”韩世忠身子尚且虚弱着,没法子做出激动的举动,他压着性子,“我这不就两天没回,你怎么弄成这样?!”

要怎么说?说伤是韩夫人烫出来的,头发也是因为毁了才绞了。

红玉挣扎了一下,很轻易的就把自己一只手,从同样无力的韩世忠手里挣脱出来,她挪了凳子,坐在床榻,细细的看了一下韩世忠,最后笑了笑,“我可得靠着这伤和头发来掩盖身份,大人你不是给我送了男装吗?要装也要装得像一些……”她看着韩世忠一脸的担忧,心里明白,“无碍的,九思给我送了药,脸上这伤,处理好了,留不得什么疤的…大人你……”

韩世忠听不下去了,再一次去够住梁红玉的手,直接打断了她软软的语言,“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红玉姑娘,不要以为我心粗,你这不对劲,我也是瞧得出来的。”

外头的雨夹雪下得也是软绵绵的,红玉抬眼看着这里屋唯一的一扇窗子,外面那一层木栏堆了一小撮冰雪,亮晶晶的,实在是好看。

红玉似乎看得出神了,就在韩世忠以为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开口了,语气犹如外间的雨夹雪一样,绵软又空灵,“京口云楼,被屠了。”

“啊?”韩世忠尚且不明白。

红玉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云楼,被屠了满楼,是不是王渊的授意,尚且不知道。”

韩世忠心里又是一揪,他瞧着面前这个面色如白纸小娘子,说不出半点话来。

依照红玉的心境,她暂时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她别开眼睛,利落的起身,“我去瞧瞧夫人那药熬好没。”

眼瞧着她不对劲,韩世忠只能干着急,赶忙叫住她,死死的扣住她的手不放,“姑娘,你可得答应我,咱可不能做傻事。”

红玉僵着背没动,韩世忠皱眉,“你是通透的人,话说多了你估计也恼我,对于…云楼,要是这事真是童贯做的,我确实心寒,但是我最心寒,是你…红玉姑娘,你不同,可千万不要糟践了自个儿,……我就怕你钻进这仇恨里头拔不出来了,我不懂啥大道理,但是我也晓得,要是你光被仇恨给折磨给困扰,我…觉得这样太可怕了,你怕你…你怕你…冻了整颗心啊!”

怕,是真怕,韩世忠知道自己如今这副身子骨,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就怕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等了半天看着红玉没动静,韩世忠费了些力气,钳住她瘦弱的肩膀,让她转向面对自己,目光灼灼,正待开口。

白瑛端了药,掀了帘子进来。

一瞅这般场景,白瑛愣了一下,又受不了,但是经历了昨儿夜里那场歇斯底里,她没剩多少元气了,张张嘴,又顾忌手里金贵的药,把药稳稳妥妥的放到了桌上,她扑簌簌的大颗眼泪珠子又开始无声的流,滴进药碗。

韩世忠回过神来,赶忙放开了扣着红玉肩胛的手。

“韩世忠,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白瑛白着一张脸,盯住韩世忠不放,“你倒是说啊,这日子你是存了心要跟我过吗?”

红玉看着白瑛张张合合的嘴,脑袋又疼了起来。

“别闹……”

“不闹?不闹我天大的委屈给谁说啊?!我跟着你过了十几年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今儿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昏着也是这小娘子,醒着也是这小娘子,韩世忠,你莫让我这般寒心!”白瑛瞧着他倦怠极差的神色,不敢跟他扯,只能撒着气把圆桌上的茶盏,全部推倒地上砸得粉碎。

唯独留下了那碗金贵的药。

红玉撑着这个空荡,福了下身子,垂着头离开。

里屋还在闹着,红玉心神实在不定,她头一遭这般萎靡的坐在檐口,看着雪下,看着冰凝,她面前的有个平日里装火炭的脏铜盆,手边的香烛纸钱也是先前托了九思置办的。

条件实在是简陋,没法子设案秉烛,没法子跟那富贵人家一样,诵经作法,普渡云楼上百人的无辜性命,没法子……正儿八经的为云楼的上百人呼魂道歉。

红玉觉得口腔一甜,还没还得及呕出来,就听到白瑛窸窸窣窣的转了出来。

红玉连动都懒得动了,她木然的看着白瑛走过来,红眉毛绿眼睛,气得不行,面前的铜盆在眨眼间就被白瑛给踹翻,滚到院子里薄冰面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你这黑心秧子!招魂呢你,你是存心咒老韩吗?!”白瑛抬着手,又是如往常一般,眼瞧着就要朝红玉招呼二来。

只是这一次,顿住了。

白纸一样的脸色,连唇色都乌了,一行清泪冲刷在右脸颊的伤口上,丝丝的血丝,白瑛怔了怔,连退了两步。

有冷风过,带起的纸钱黑灰,在白瑛和红玉之间缭绕。

红玉觉得自己的心真的要快被冻住了,她的心现在如此的迟钝,迟钝到白瑛猝不及防的跪在这冰雪之地上,她都没回过神来。

“算我这个老婆子求你,离开我家老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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