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红玉现身,九思微微躬了躬身,手垂在身后,全然找不见一丝奴性,他问,“娘子打算什么时候起身?”彼此身份一变,九思对她的称呼也变了。
童贯的大军在京口修整了三日,终于要奉命回朝。韩世忠自是要随军,而红玉的身份不便随从,她跟韩世忠一合计,准备先自己取道上汴京。韩世忠在出征方腊叛变的时候,就让妻子白瑛举家往汴京城里迁了,红玉直接按着地址便可找去。
“尽早吧。”红玉见九思这般问,也不意外,落落大方的道出自己的计划,并不打算追问他昨日宴会上出手相阻的事。
“嗯。”九思得了回话,往衣袖里一掏,骨节分明的手里便多了一管药膏,他递给梁红玉,“昨日奴才冒失,伤了娘子。”
红玉顺着他的目光,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背上昨日被热茶水烫伤了不少,起了星星点点的水泡。
“无妨的。”红玉接了过来。
“嗯。”九思颔首,依然把手垂在身后,只是不再看梁红玉。他侧身对着她,注视着远处淡青色略带薄雾的晨光。
他复又动了动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娘子为什么偏生要押那籍籍无名的韩世忠?”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选尚难自保的我?”梁红玉没料到他这般问,怔愣了一下,上前两步以同样的姿态站在他身边。
她把双手撑在栏杆上,长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才侧过头,看着这个似乎不打算言语的二十出头的少年。
一根黑檀木素簪,把他的头发固定在脑后,露出白皙,清瘦又俊美的干净面孔,有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样子很好看,似乎难得一见的微笑时,眼角绞出的若有若无的细纹,让他更加不可捉摸。
两人站在二楼的廊檐前,清晨稀罕的轻风徐来,掀了掀梁红玉旋裙开衩的一角。大院里遍植的粉红色合欢花,几乎是以燃烧的姿态开放着,暗香徐徐,连成一片花海,兀自的,且开且落。
九思对于梁红玉,甚至是整个云楼来说,都是特殊的存在。
旁人也许不清楚他的来处,但梁红玉心知。
宣和三年的正月末,她晕倒在的那场凄厉的风雪中,咳出了心尖上的血,再睁眼时,她已经被官兵毫不留情面的押到京口,入了妓籍。
宣和三年二月二,春风都要吹过来了,一年一度的京口竞艺的盛事也开始吵的如火如荼。
只要能在这次竞艺中博得头筹的节目,都能被官府选拨出来,从而身价倍涨,成为官定节目。竞艺的不光是以云楼为代表的诸多青楼,还有来自三江五岳的艺员,有人杂耍有人卖唱,有人说书有人跳舞,个个身怀绝技。
红玉得云姨偏爱,所以在参加竞艺的名单里。
而九思,则是初月杂剧班子里一位戏引。
梁红玉只能用“惊艳绝伦”来形容那时的九思。
夜幕拉开,华灯初上,喧天锣鼓,咿咿呀呀声中倏然破开一声嗓子,青衣打扮的清癯男子,身上带着一股子落魄的味道,声音却响遏行云,以千军万马之势把自己唱进梁红玉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