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天气晴好,阳光透过花窗照进厢房。
雷捕头趴卧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
李伯吹灭了蜡烛,再一次查看他后背的伤势,即使是第三次见,仍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医术理论极其复杂,光熟记于心,就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做到的;青枫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熟记于心,也花了两年时间。
医术高低的关键在于实践,即使熟记所有理论,没有行医之实,也只是空谈。缝合术,青枫在猪皮上练了一年整,才勉强缝合得当。
这样粗粗一算,资质最好的青枫,完成如此难度的缝合,花了将近三年半的时间。而贝琉璃所说的学习时间仅有一年半。
贝尚书之女不可能自幼学习医理,就算在异人那里日夜苦读、天天练习,如此速成之学法,也……实在有违常理。
突然,雷捕头呻吟一声,李伯立刻上前把脉,虽然脉相仍然很混乱,但比之前有所好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嘱咐道:“清疏,我先去熬药,最多两个时辰,他就能醒来了。”
朗清疏立刻应了下来,却见李伯的疲态明显,轻声说道:“你先去歇下,等他醒来再熬药也来得及。”
李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贝琉璃端了两碗红枣糖水铺蛋,走了进来。大年初一吃这个,夏澜国过年的讲究还是挺奇怪的,糖尿病人可怎么办。
想归想,做归做,她笑意盈盈地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碗,说道:“趁热吃吧,冷了就会腻的。”
李伯吃完一碗,就去歇下了。
剩下朗清疏和贝琉璃守在床榻边。
朗清疏端着大碗,红枣甜腻香味扑鼻而来,可他向来不吃甜食,就与她闲聊:“临睡前还一副无法入睡的样子,怎么一大早,又这样有精神了?”
“大人……”贝琉璃刚要解释,却被打断。
“以后叫我公子,或清疏。随便称呼大人,是大不敬。”朗清疏更正道,他接受的是密令,金知府的死提醒他,对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必须提起十二分小心。
“呃……公子……我想通了,今日不忧明日之事,顺其自然。”贝琉璃觉得,想要在这个夏澜国生存,必须要像小强一样百打不死才行,抓住能自保的,扔掉无谓的担忧和恐惧。
朗清疏垂着眼帘,拿着勺子,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
贝琉璃打量着忧郁型男的样子,补充道:“知道你不爱吃甜,这碗没放糖,只有红枣。”
朗清疏这才开动,水铺蛋还有些溏心,吃起来颇有些清甜味,一碗下肚,抚平了五脏六腑的抗议,将碗还给她,说道:“去我房中取棋子和棋盘,我们来对弈。”
贝琉璃一楞,不是吧,
“贝家千金,容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朗清疏略作停顿,望着她,“正月里都是走亲访友,我们在这里无亲无故,就用对弈来作消遣吧。”
贝琉璃一时语塞,他言下之意就是,她比原主差了十万八千里。冒充柳絮,就弄出那么大的事情,如果真的哪天被发现冒充原主,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于是她认命地去取了棋子棋盘,心里琢磨着,他是打算把自己训练成十项全能吗?
天知道,她只会五子棋和飞行棋而已。
朗清疏从对弈基础开始,逐一讲解。
屋子里暖洋洋的,枯燥的棋艺训练加上他清冽温和的嗓音,召来了瞌睡虫。渐渐地,贝琉璃的眼皮越来越沉,视野越来越小……
朗清疏花了一刻钟讲解完基础,伸出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黑子,放在模盘之上,说道:“我执黑,你执白,开始吧。”
一抬眼,正对上微阖双眼的她,还努力保持着坐直的姿势,有些哭笑不得,伸手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咚地一声响,贝琉璃顺势倒在了榻席上,立时清醒,瞪着眼睛茫然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朗清疏盘着两粒黑子,淡淡地回答:“你睡着了。”
贝琉璃立刻重新坐好,揉了揉眼睛,轻拍了一下脸颊,努力地望着他:“不会了,公子,请继续。”
他重新开始讲解基础,这次,他时不时抬眼望,起初她非常认真,但是渐渐地,她又开始困了,不到一刻钟,她又闭着眼睛睡了。
他下意识又要戳醒她,指尖触到之前,心有不忍。
想着她这样睡肯定不舒服,朗清疏轻轻抱起她,打开房门,准备送她回房。
迷糊中的贝琉璃中有了温暖的靠垫,顺势就抱上了。
朗清疏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偶尔他会想,她是不是装作不知那晚的事情?
“咚!咚!咚!请问朗公子在吗?”传来极为克制的敲门声传来,“殷山雄,前来拜见。”
屋外的寒风和敲门声,贝琉璃立刻醒来,却见自己在朗清疏怀里,还很用力地揽着他的颈项,这姿势……这情形……她又听着他的讲解睡着了……
朗清疏带着笑意,望着她白晰的脸庞浮出一抹绯色,问道:“醒了?”
“朗公子在吗?殷山雄前来拜见!”
贝琉璃听清了敲门声,立刻逃离他的怀抱,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舍,还不忘问道:“还要扮回男装吗?”
朗清疏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有几分无奈,回答:“还是扮回男装。”
贝琉璃一溜烟逃之夭夭。
朗清疏打开宅门,诧异地打量门外站着的六位中年男子,高矮胖瘦都有,衣饰非缎即锦,戴着兽毛皮帽,身后的仆人们都提着大小礼物。
他不动声色问道:“不知各位,找朗某何事?”
殷山雄立刻双手一揖,近乎虔诚地行礼:“我等祝公子安泰如意。”双手呈上拜贴。
后面跟随之人,全都行礼祝道:“祝朗公子新年伊始安泰如意。”说完,纷纷递上拜贴。
有拜贴一定要收,这是夏澜国的新年之礼,朗清疏只得回礼收下,眼神扫过拜贴名讳,站在门边没有让路,问道:“不知各位富户,找朗某何事?”
殷山雄再次行礼:“久闻朗公子在国都城断案如神,我等恳请公子调查清泉盗贼,为民除害。”
蒋家老爷深深一揖:“朗公子,两年来,我们轮番被窃,严知县束手无策,被窃之物俱是传家之宝。找不回被窃之物,实在愧对祖先传承之义,死后也无颜葬入祖坟地啊。”
王家老爷深深一揖:“朗公子,我们虽是富庶之家,所得财物俱是苦心经营正当所得,绝非不义之财。窃贼屡屡对我们下手,将小部分银两扔给贫民,反而得了侠盗美名。这让我们苦不堪言啊!”
孙家老爷也一揖到底:“朗公子,严知县无能,两年九案,无一侦破。今日,殷家老爷又得到了告示,我们实在无法,否则也不至于正月初一上门叨扰。请朗公子见谅。”
浅眠的李伯听到敲门声,便起身来看,一路走来,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暗想着,这盗亦有盗,正月初一都收手了,这窃贼如此不顾常礼,想来是存心要富户家不得安宁。
朗清疏和颜悦色地推辞道:“承蒙各位富户高看于朗某,一来,我本是来清泉县买马,只因回程受阻暂居于此,不日将离开。二来,朗某现在是一介平民,无调查案件之权。三来,这些案子起始在两年前,共有九起之多,真要查案只凭朗某一人,实在无能为力。”
富户们面面相觑,他回得句句在理,这可如何是好?
殷山雄急得直搓手,突然说道:“朗公子,告示说,正月初三至我宅中盗窃。您不需查案,只需要防止物品被窃即可,我殷家一干家丁,任您差遣。”
贝琉璃扮了男装,悠悠地走过长廊,见门外这么多人,就去凑热闹。
蒋家老爷也说道:“朗公子,您无须查案,只需教我们如何防窃就行。严知县无能,追不回物品,我们也认了。只求日后,不再被盗。”
孙家老爷急忙说道:“朗公子,我们只求保住传家之物。此次,不管您能否防住窃贼,我们都会重谢。”
贝琉璃内心深处的冒险欲和好奇心立刻爆棚,防盗哎,知道他的防盗术会不会像《疯狂的石头》里那样精彩?
而且这些富户还有重谢,她特别好奇,仆从们手中捧的大小盒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如果朗清疏去防盗,就没时间硬拉着她下棋。
一举三得,多么有趣。
想到这些,贝琉璃不说话,两眼放光地望着朗清疏,潜台词就是,去嘛,去嘛。
李伯看了看贝琉璃,又望了望朗清疏,开口道:“公子,门外院中寒风阵阵,进屋再叙可好?”
朗清疏望着李伯,停顿片刻,才开口道:“是朗某礼数不周,诸位,里面请。”说着,让开了路。
富户们鱼贯而入,感激地望着李伯,谢天谢地,真是他们的大救星。
一行人进了正厅,殷山雄向他们使眼色,仆从们立刻将礼物整齐地码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