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问:“为何还不动手?”
柳絮思索片刻,在炭盆里翻出一段又一段冷却的木炭,挑到了大小粗细刚刚合适的,削出笔尖来。
没有合适的桌椅,柳絮把宣纸铺在地板上,木炭为笔,画出膝盖轮廓,刷刷几下,朗清疏两个膝盖的正面视图就画好了,抬头问青枫:“请青枫医者,详说一下当时的情形,越详细越好。”
青枫说了当时的情形,左膝什么样,右膝什么样,各伤在哪里,伤口形状如何。
柳絮一边听,一边用炭笔勾出伤处,之后在颜料木盒里对比着,小声嘀咕着:“这个颜色最像皮肤,这个像是肌肉,这个颜色画骨骼,这个是肌腱和结缔组织……”凡是受伤的地方,全用炭笔勾出,完工后,静静地等待两人的验收。
宣纸还未干透,青枫就高举着看了又看,实在太像了。
朗清疏转着轮椅离开了,出门之前嘱咐道:“柳絮,你再静养几天。三餐和汤药,青枫会料理。”
青枫动作迅速地收拾好工具,带着膝盖图跟了出去,猞猁蹦跳着离开了。
柳絮转身躺倒在吊床上,在摇摇晃晃之中,又睡着了。
因为朗清疏一句“静养几天”,柳絮有了难得的平静时光。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情绪袭卷而来,脑海里跳跃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穿越以后,她的各种情绪都被压抑,所有的精力都被忙碌、提防与勾心斗角占据了。穿越第一晚,她斗陈娘;没几天,又斗冬梅和丫鬟,斗完之后,还顺便救了小石头;再之后,就是在陈娘的戒尺下学习丫鬟礼仪与技能……
那时候,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而不是寄居在陈娘的小屋里;用砚台砸了陈老爷之后,她又希望能离开陈宅,越远越好。
现在,她终于离开陈宅,有了自己的小木屋,躺在舒适的吊床上。陈娘和小石头不在,心里空落落的。
想到现代,又不免想到,护士们个个都是女汉纸,大小夜轮值三班倒,生物钟颠倒算个啥;看多了自杀自残,制得住酩酊醉汉,洗胃分秒必争;上班站到下班,那是常有的事情……
柳絮呆呆地望着房顶,无比想念着现代生活。新买的USB瓢虫小风扇还没来得及拆封,新款长裙还在衣柜里放着,哈根达斯冰淇淋放在冰箱里没吃。
眼睛里莫名其妙地蒙上水汽,早知道看书的时候就把冰淇淋吃了,管它什么发胖不发胖。现在好了,只能在心里穷惦记。
不对,早知道她怎么也不会对着白玉许愿,现在好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现实如此残酷,柳絮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叹气一声高过一声,唉……唉……唉……
……
再次醒来,柳絮看到了趴在地板上的疾风,正百无聊赖地玩着一个藤球。
疾风一见柳絮醒了,立刻站起身来,发出长短不一的低沉吼声。
柳絮眼明手快地抱起整床被子,缩到床角,色厉内荏地威胁:“我学过防身术的,你别过来啊!”
柳絮紧紧地抱住被子,回忆着网络上搜索过猞猁的图片,它们可爱又机灵,一张毛毛脸还有点蠢萌。可这样近距离接触,才深刻明白,它是美丽又摄人的猛兽,尤其一口尖牙,谁再说它们蠢萌,她就和谁急!
猞猁呲着牙,纵身跳上了柳絮的床,嘴里呜呜有声地蹲在她的面前,越靠越近,黑鼻子顶到了她的鼻尖,随即又打了个大呵欠。
柳絮猛地后退,哎哎哎,摔下吊床,还被抱在手里的被子缠得起不来。
猞猁跳下床,把藤球放在床上,又走到柳絮面前,再走到屋子的一角蹲着。深棕色的兽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柳絮,很有些兴奋地扭着肥肥的PP。
这一蹲的时间不短。
柳絮好不容易摆脱被子,这才突然想到,它是不是要和她一起玩“扔球”游戏啊?
猞猁转动着带有黑毛尖的耳朵,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柳絮壮着胆子,抱着被子,又爬上吊床,把藤球扔出,立刻钻进被子堆里。
猞猁一跃而起,快如闪电地将藤球接住,十分得意地蹲在地上,把球滚来滚去。
这下柳絮不紧张了,不仅不紧张,还慢慢地靠了过去,笑眯眯地问:“还玩吗?”
猞猁一脚把藤球踢给了柳絮,仍旧退回到屋子的角落。
球来球往,球往球来。
高抛球、低空球、斜着扔、倒着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柳絮不断增加难度。
猞猁快如闪电,不管怎么样,都能接住,每回接到,还能神准地踢给柳絮。
柳絮向来都不吝啬夸奖,夸到最后,离猞猁越来越近,还趁机摸了一下它密实而柔软的皮毛。
这一摸可不得,短短三个时辰,柳絮与猞猁成为完美的球伴。
最后,柳絮坐在吊床上累得气喘吁吁,好久没玩得这么尽兴了。
猞猁仰面朝天趴在柳絮身旁,呼哧呼哧地,扭来扭去。
……
夜幕降临,柳絮站在厨房门前,望着青枫在她从未见过的炉灶前忙来忙去,很是诧异。
青枫用力地揉着面团,斜睨着看热闹的柳絮:“你的厨艺如何?”心里想着,既然当过丫鬟,做饭烧菜这些事情,应该没问题吧?
这是青枫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柳絮对自己的现代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急忙回答:“我会啊。”
接下来的事情用柳絮的话来解释,纯属意外:
一个菜炒糊了,柳絮不甘心,又炒了一个菜,还是糊了;往炉灶里塞柴,差点把炉灶也烧了;涮锅,差点把自己涮在锅里。
起初,青枫看着柳絮炒成焦炭的菜,哈哈大笑;连续三盘都焦了,他有点笑不出来;炉灶的火太旺,差点烧到柳絮,他着急上火;最后把柳絮从锅边拽走,直接轰出了厨房。
柳絮垂头丧气地坐在木屋的台阶上深刻反省,一抬头,猞猁和朗清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挖个洞是不可能,脸皮薄扛不住的柳絮,找个借口,溜了。
回到小屋,欲哭无泪的柳絮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在这没有电磁炉、电饭锅、平底煎锅和微波炉的时空里,离开陈娘,她只有饿死的份儿了。
青枫望着乱七八糟的厨房,又气又急,等晚餐准备好,月亮都挂上树梢了。打定主意,从此不让柳絮靠近厨房半步。
吃晚膳时,柳絮非常认真地吃完,望着余怒未消的青枫,自告奋勇地问:“我会洗餐具。”
“噗!”青枫喷出嘴里的汤,一字一顿地警告:“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进厨房。只用管好朗大人的双腿就行。”
柳絮可没那么容易气馁:“我保证不摔坏,而且洗得很干净。”
青枫猛地站起来:“这套餐具,是朗大人从家里带出来的,是御赐贡品。你摔坏了,不仅赔不起,还会让大人蒙上蔑视皇威的罪名。”
这下柳絮彻底泄气了,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青枫准备的晚膳很好吃,谢谢。”转身回了小屋。
之后的一天里,柳絮吃了睡,睡了吃,吃的时候完全不帮忙,只需要负责告诉青枫:嗯,真好吃,非常美味。然后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当晚,一想到自己在厨房的表现,柳絮躺在吊床上抱着疾风,怎么也睡不着。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除了医术,还能在这时空里活下去。
……
一大早,青枫与朗清疏起床,发现了柳絮留下的纸片:我去遛疾风了。纸片的一角还画了疾风的背影和她的背影。
事实上,他俩对着纸片上似曾相识又不太认识的“柳絮字体”研究了不少时间,再结合插图,总算明白一件事。猞猁疾风成功地迷住了柳絮,又增加了一名对它忠心耿耿的仆人。没错,就是仆人。
早餐之后,天气晴朗,微风将清香的松脂味,带进了小木屋。
青枫在院子里铺了厚厚的毛毡,趿坐在上面,给朗清疏煮茶。
朗清疏照例坐在轮椅上,接过青枫奉上的茶盏:“柳絮怎么会想到要去遛疾风呢?”
青枫笑得很是开怀:“朗大人,您说柳絮是陈宅的丫鬟,可是她把米饭烧糊,炒菜时放调味料,乱七八糟,我真没见过这么笨的。她有你说得那样厉害?”
朗清疏点了点头,但也清楚青枫的心结,所以岔开话题:“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今天是疾风遛柳絮,不到正午,他俩不会回来。”
青枫哼了一下:“我赌他们晚上都回不来。”
太阳由东转西,日晷的斜影从朝食、隅中、正午、日昳、夕食……等到黄昏的戌时正。整整一天,朗清疏和青枫无数次眺望屋外,都没见到疾风和柳絮的身影。
疾风从来不需要担心,它打小在这片森林长大,知道哪里有猎物,哪里有水。
相形之下,柳絮……让他们有些焦虑。
朗清疏外表淡然,内心着急,视线不时地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