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的惊叫声,匆匆来去的脚步声,物品相互撞击的声……混合成纷乱的嘈杂,震动着耳膜。
意识恢复的贝琉璃急于撑开千斤重的眼睑,确认自己是不是醒了,无奈涣散的视线飘来飘去,无法聚集出清晰的视野,只得再次闭上。
突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强行进入脑海,贝琉璃头疼欲裂,稍微能活动的双手捧住了头,越来越多的记忆与大脑融合。
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颈项间阵阵疼痛,强烈刺激着混沌的大脑。
想起身,却动不了分毫,贝琉璃觉得自己像抽了线的玩偶,浑身疼痛,被人随意丢弃在路边。渐渐的,大脑对身体的控制缓慢恢复,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久,可以稍微动动手指,还能艰难地换个体位。
这时,门吱呀响了,啊的一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伴着匆忙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又传来奶声奶气的嗓音:“娘亲,柳絮的手动了……唔唔唔……”好像是个小男孩。
一个火鸡似的嗓音明显受了惊:“出去!出去!”
凌乱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之后,四周安静下来。
贝琉璃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木梁和灰白的屋顶,自己身上的丫鬟衣裳,还有生平第一次见到的通铺。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再也无法自欺,她穿越了,穿到一位被勒死的丫鬟身上,现在名叫柳絮。
一声叹息,柳絮就柳絮吧,横竖只是个代号。
屋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柳絮眯缝着眼睛,看到了陈娘。记忆中,陈娘是个非常丰腴的寡妇,三十多岁,上下一般粗细,对柳絮非打即骂,也是勒死柳絮的凶手。
陈娘冲了进来,反手栓了门,从柜子里取出一段粗麻绳。
柳絮看到了陈娘手里的绳圈,心里一惊,陈娘又要杀她?
都说穿越是条不归路,就算死了也回不去。柳絮暗想,不行,不能就这样死去,必须自救。不仅如此,还必须给陈娘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柳絮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有了对策——虽然陈娘力气很大,但动作缓慢,偷袭应该能凑效。
陈娘拿着麻绳,一踢鞋,呼哧呼哧地上了通铺,将粗麻绳抽出一个圈来,往柳絮的脖子上套。
柳絮突然睁开眼睛,以极近的距离,冷静地直视陈娘。
陈娘有一张横向撑开的红彤彤蟹壳脸和三白眼,被柳絮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几乎同一时间,柳絮坐直身体,左手抓绳圈,右臂曲肘从下向上猛撞陈娘的右肩窝。
喀地一声响,陈娘左手扶住剧痛的右肩,发黄的牙齿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整个右手从上到下,完全不能动。
柳絮再次用力撞向陈娘的右肩。
陈娘脸色惨白地翻倒在通铺上,被这一激变吓得不轻。柳絮从来都是任打任骂,跪到昏倒都不会吭一声,这个绝对不是柳絮。
陈娘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顺着额头,淌进铺盖里,哆哆嗦嗦地语不成句:“你……到底……是谁……
两次猛撞,耗尽了柳絮的力气,喘了一会儿,把绳图套在了陈娘的脖子上,用力一抽,趴在她的耳边轻柔地回答:“前天晚上,黑白无常锁了我的魂儿拽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阎王说,我的阳寿未尽,又把我放回来了。”
陈娘瞪大了眼睛,嘴唇逸出缕缕鲜血,浑身抖得像筛糠。
柳絮喘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阎王还说,人活得这么憋屈,还不如做猪做狗。我很委屈,陈娘太厉害了,我斗不过她。陈娘,你知不知道阎王说什么?”
陈娘望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柳絮,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哪里敢问。
柳絮微微一笑,仿佛从地狱来复仇的修罗,继续着:“阎王说,不用怕,恶有恶报,她的报应快到了。阎王不会骗人的,我就放心地回来了。”
陈娘一阵天眩地转,几乎晕厥,却被右肩的剧烈疼痛刺得晕不过去,颤着嘴唇求饶:“不……不……敢……了,我的肩膀……疼……柳絮,……求……求……放过我……”
柳絮伸手扶住陈娘的右肩,声音仍然非常轻柔:“放过你,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问你答,如果撒谎……”
陈娘忙不迭地回答:“不敢,绝不敢撒谎。”
“我在这里当丫鬟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对我百般刁难,这是为何?”原主自从进了这里,就没安稳过。
“……你模样招人,认得字,画得了画。靖安县是偏僻的地方。别说其他丫鬟了,就连几个姨娘都不如你。陈老爷一直想等你及笄之后,纳你为妾。”
柳絮用力一捏陈娘的右肩,仍是笑意盈盈:“你当我是傻子吗?”
陈娘疼得冷汗直冒,只觉得三魂飞了两魂:“真的,是真的,是赵姨娘让我这样做的,不准你出现在陈老爷面前。”
柳絮又猛地收紧了绳圈,黑亮的眼睛:“还想骗我?”
绳圈突然收紧,陈娘呼吸不畅,脸立刻涨得通红:“不是的,咳咳咳,因为你三番两次都走到翠晴园,你也知道那是陈老爷的禁地,任何仆佣都不得擅入;还有,就是,还有……”
柳絮仍是柔柔地说:“陈娘,你的右肩脱臼了,你照实说完,我自会给你复位。你拖时间,我不着急,只是这脱臼时间长了,恐怕……”
陈娘立刻回答:“那晚你当值,在荷园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你只能死。”
柳絮想了好一会儿,才从前主的记忆里找到:“那晚在荷园里与汉子野合的是你?”
陈娘的脸立时涨成了猪肝色,目光四处游移。
柳絮还是微笑着,黑亮的眼瞳也满是温柔:“陈娘,你我无怨无仇,你如实回答,我不会为难你。你右臂的经络已经不太通畅,我要赶紧给你接回去,所以你快些说完。”
陈娘哀求起来:“柳絮,你千万不能和别人说这件事情,千万别说,就当我求你了。”
柳絮捏住了陈娘肥嘟嘟的下巴,并没有说话,眼神冷峻地与她对视许久。心里却直打鼓,这个身体弱得不像话,必须速战速决。
陈娘连求饶声都喊不出来,柳絮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这次,恐怕真是报应到了。
柳絮固定住陈娘的右肩,屈膝用力一顶,听到清脆地喀声响,取走了她脖子上的绳套。
陈娘右肩的剧痛再次传来,又在短时间内消退了,在柳絮的示意下,动了动右臂,完全没有影响。她拍着胸口,连退了好几步,说不出话来。
柳絮和颜悦色开口:“陈娘,我只是流落异乡,对你们绝无妨碍之心,也没有攀陈老爷高枝的打算。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之前那些不该看到的事情,一定会烂在我的肚子里。之后,您还是管丫鬟的陈娘,我还是做好自己的本份,这样可好?”
陈娘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仍然下了通铺,点头如捣蒜:“好,好,全听你的。”
柳絮接着问:“出了这个屋子,你准备怎么做?
陈娘腿软手软地趴在通铺上:“柳絮姑娘,我知道怎么做,你只管放心。”
柳絮正要开口,突然一阵敲门声。
“娘,快开门呀,怎么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敲门的是陈娘五岁的儿子,小石头。
陈娘刚要说话,冷不丁对上了柳絮黑得渗人的眼睛,咽了咽口水,又清了清嗓子:“娘给你做了花卷,你先去厨房拿了吃。”
没想到敲门声不停:“娘,你快开门,我要见到你才走。不然,我就去找姐姐们来。”
柳絮扶着陈娘慢慢走下通铺,又将绳圈放回柜子,确定她能站得住,才回去躺好。
陈娘打开门让小石头进来。
小石头一进屋就把门关上,看了看娘亲,紧张地问:“娘亲,你怎么了?为什么眼睛红了?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柳絮伤到你了?”
陈娘急忙摆着手:“没有,没有,柳絮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是娘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柜子,撞疼了肩膀,现在好了。你去厨房拿花卷吧。”
小石头这才一蹦一跳地离开。
陈娘又关上门,惴惴不安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柳絮坐起身,举起左手:“我柳絮在此起誓,若对陈娘食言,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陈娘这才放心,正要离开。
柳絮加了一句:“慢着,陈娘。”
陈娘哆嗦了一下,慢慢回头。
柳絮继续施压:“礼尚往来,你用小石头起个誓。如果不起,今天你也看到我的手段,你若再伤我分毫,我会十倍还给小石头。”陈娘对谁都十分苛刻,小石头却是她的命根子。
陈娘的脸刷地白了,柳絮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怎么这么厉害,只得慢慢地举起左手:“我陈李氏以陈虎之名起誓,倘若再虐害柳絮,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柳絮嘱咐道:“没事了。记着,晚上常用热毛巾敷右肩,免得落下病根。”
陈娘颤着满身的肥肉,趔趄地走出了门,不时地扶住廊柱和墙支撑着自己。直到走出了仆佣院子,才敢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几个丫鬟远远看到陈娘像丢了魂似的,嬉笑着拢过来,问道:“陈娘,今儿是怎么出这么多汗?”
陈娘翻着三白眼:“去,去,去。你们一个个把皮绷紧了。出了岔子,要你们好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狠狠地啐了一口,愤怒地用鞋底踩了又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