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流觞会(1)(1 / 1)

谢绝了小厮送他回去的建议,嘱咐了一下梳子的事情,张戈在对方留恋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人了。

饭香容易“惊醒”师父,张戈将师父那份饭盒放到屋里盖好,将自己的饭盒提出来,出房门坐到廊下开吃。雕花的黑盒子里,是热气腾腾的几个大包子,张戈一手一个,几口就吃了。

饭盒里用来喝粥的调羹,他也没用着,直接手一端,咕噜咕噜就喝了个干净。喝完爽快的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刚呼出,就化成一团白雾,被冷风一吹,没了。

“哈哈。”张戈莫名有些高兴。

若有上辈子认识张戈的人,必然会震惊他性格的改变。

张戈这辈子,虽然是个农家子弟,可他有父母牵挂,哥哥关怀。虽然早早离家求学,师父面相凶恶,但确是饱学之人,对他极好,如师如父。深山虽寂寞,也有青姑将他们如亲子一般照顾。

他这两辈子加起来,从没这般快活。

居其位,养其气。不光是高位之人,便是山野之人,也是如此。

赵衡蒲注重弟子的心性,对张戈更是寄予厚望,自从发现张戈对外人,便是遇见山中的砍柴人都有几分拘谨后。

为了锻炼他,让他天天用泥巴抹了脸,帮砍柴的去市集叫卖。

那时正是尹四辉离开不久,张戈心里不愿,还跟赵衡蒲吵了一架。

“读书人,怎么能做生意,被别人知道了,师父你就不用想着看我做官了!”

“呸。”赵衡蒲的回应是,一个巴掌拍上了张戈的胳膊,“就你小子这一见外人,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还想当官?清学里的人就罢了,遇上那些老油子,你连心里的话都说不清,如何与人辩论?”

“师父你前个还叫我谨言!”

“为师那是叫你不要逞口舌之利,说话要慎重,开口,最好将话说到点子上。可你如今是话都说不清,更不要说将话说精了。难道你要让皇上有耐心慢慢发现你的才学能干不成。这世间,有才学,善言辞,为人处事样样出色之人,何其之多啊。”赵衡蒲摸摸张牛儿的头,“你若一直这般笨嘴拙舌,日后如何与人共事,如何结交好友,如何表达你的学识思想?”

“不善言辞,为人处世上,到底是吃亏的。”

张戈了悟:“师父,你是不是吃过什么别人言语上的亏?”

“嗷!”

赵衡蒲收回手,赶他出门:“李老汉等半天了,还不快去!”

叫卖了整整半年,直到七月流火,天气渐冷,张戈才终于克服了见到外人就不会说话的毛病,嘴皮子虽然还是没有那些个靠叫卖为生的货郎利落,到底与常人渐渐无恙。

这之后,师父除了学问,又渐渐教了他礼仪……及冠那年,师父要给他重新取个名字,他想了想,跟师父说,想叫张戈。

师父看他一眼,允了。

想到这里,张戈回神。屋子里窸窸窣窣有了动静,不一会儿,赵衡蒲洪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牛儿那小子,又跑哪去了!”

“这呢!”张戈站起来,推开门,将放在炕上的食盒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一边摆,他一边问:“师父,我们今天干嘛啊?”

“一会儿你跟着我和师兄,去流觞会……”赵衡蒲披上衣服,坐到凳子上,“对了,穿精神点。把青姑给你新买的那件青袄穿上,再披个披风。”

“我去相亲啊?”张戈笑。

“相亲?你小子……“赵衡蒲沉思了一下,“嗯……不过你也确实不小了。”

张戈本是玩笑,一见自家师父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师父,我说着玩呢,功不成名不就得,我就这么一说,哪个姑娘谁肯嫁啊。”

何况,他还有一条注定的命数要走呢。

“我不是担心这个……”赵衡蒲看了张戈一眼,拧起了眉头,“为师是想着,等春闱过后,揭榜那天,得请两个大汉,守在你旁边才行。”

“这是为何?”张戈不解。

“榜下捉婿啊,你这个模样,只怕这几日,就会传出去,到时候只怕两个大汉还不够……实在不行,也只能为师到时候陪你走一趟了。”

赵衡蒲很忧心。

有个漂亮徒弟,防男又防女。

对于榜下捉婿的风俗,他一向是反对的。娶妻娶贤,总有那么几个官家,备着女儿,盯着有潜力的士子抢人,那被抢去的,若娶个不贤的妻子,日后有的是麻烦。可上京一向将此事视为风流韵事,绝少禁止。

揭榜时,又有学子必须全部在场的习俗,那等不想无故被捉去的,也只好多备几个汉子守在门外,等一出去,赶紧躲在大汉们之中,慢慢在抢亲人群中开道回家。

赵衡蒲对自己的模样还是很自信的,当年他出了考场,特别留着胡子不剃,果不其然,揭榜那日,站在师兄身边,虎背熊腰,愣是将那些来抢人的唬了回去。

赵衡蒲抚抚胡须,一会儿去流觞会,他必然是要剃掉这一堆,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居然是这样……”张戈了解到榜下捉婿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昨天那个遇见的小姑娘,是这个意思。

“师父,这不是强迫人吗?都没人反对?”

“传了几百年的风俗,哪是那么容易改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师父跟着你,没事。”赵衡蒲吃起饭来。他吃饭跟张戈一个模样,一手一个包子,一个几口,西里呼噜吃完粥,再文绉绉拿个帕子擦擦嘴。

两个在山里放纵惯了的一老一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十分坦然。

张戈将青姑给自己做的青袄翻出来穿上,又将他娘张氏给他寄过来的平安绳挂在脖子上。

过了一会儿,丁棋给他们送梳子过来。

丁棋给两人行了个礼。

“师叔,您起了。”

“嗯……你是,丁棋?”赵衡蒲看了他一眼,诧异道。

“是。您老还记得小的啊,”丁棋挺高兴,“一别十三年,师叔的精神还是这么好!”

“一转眼就长大了。”赵衡蒲感叹一句。

“您可是要剃须?山长特意嘱咐过,工具小的都带来了。”丁棋拿出一个盒子,走到赵衡蒲旁边,赵衡蒲点点头,他便将东西拿出来给赵衡蒲剃须。

剃着胡须,丁棋转头换工具时,见张戈在一旁梳头,一头乌发美若少女。忍不住道:“张公子的头发生的真好。”

男子的头发,到底不似闺中妇人细心保养,丁棋做了多年小厮,对赵衡蒲身边的事情也较清楚,知道他收的弟子大多出身贫寒,生在贫家,能有这样一头乌发极为难得。

还叫人有些小羡慕呢。

张戈闻言手一顿,他真是不明白,就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随便剪去,可男人留这么长到底有什么用。他只痛彻了解了当年在学校上学听女同学抱怨头发长难洗的苦恼,又多,又长,又难洗,又多油。

明年,还是继续瞒着师父多剪一些头发。

……

收拾好的一老一少,在丁棋的留恋的目光中,一起头也不回的走人了。

张戈看着一旁,虎背熊腰,却面容俊朗,虽然年老却依旧英气勃勃的师父,整个内心都承受着动荡。

“师父。”张戈喊了一声赵衡蒲。

赵衡蒲:“怎么了?”

“师父,你真的是我师父吗?”

赵衡蒲的大嗓门依旧。

“不是你师父,我是哪个?为师当年,也是上京有名的美男子!”就是现在糙了点。

张戈:“……”

……

应山书院门口,几架马车已经备好。

山长李执和几个今日要一同前去流觞会的弟子说着话,远远传来自家师弟洪亮的声音,不由一笑,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雪虽然停了,地上却还残留着厚厚的一层,踩着脚下咔吱作响。

一老一少,徐步走来,年长者,众人皆知是山长的师弟,虽然名声不显,但听书院的老人说过,倒也不陌生,实是饱学之人,十多年前名声斐然,只是当年误惹是非,这才消声觅迹,专心做个深山教书匠去了。

而那落后一步者……

……

深径碧桃花谢,空堆雪。鹅池墨妙,曾记流觞。梅萼繁红枝枝掩映在屋宇亭台之间,这样的寒天,却依旧有无数风雅之人相聚,就是为了上京一年一度的流觞会。

亭里已有人妙笔青丹,着笔落梅已成。有清琴,雅乐,香砚。隔着曲水,尽头楼台处,鬟影落青铜,珠翠闪华光。

受人关注的雅会,年年都不乏在此大放光彩,名动上京的人物。

李执与赵衡蒲商议了许久,张戈的容貌,比之当年李执的容貌尤甚,李执出身世家高门尚且不惧,可如今一个寒门籍籍无名之子,有此容色,到底是祸非福。

便是一直藏着,只要他要去参加春闱,到底会暴露于人前。倒不如大方示于人前,博一个名声。赵衡蒲既已回京,当年总总,也该放下,好好运作一番,有赵家与李家在后,倒能保他无事。

张戈跟在师父身后下了车。

与众人一起向山上走去,走着走着,张戈忽然发觉周围安静过头,都在闷头走路?不是什么盛会吗?

他疑惑着抬头,环顾左右,惊觉周围的人全在看他。这个情况跟他当年考中举人时在外露面有些像。

可这里不是上京吗?张戈懵。

赵衡蒲察觉他停下,黑着一张脸催促。

“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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