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收拾东西,换场地准备第二幕。
这一幕是长公主前往皇帝所在的大正宫,因为心中有所忧虑,故而一路急行,最后未经传唤直接推开宫门闯入正殿。
其实剧中这一场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因为导演会挑选她走路的片段剪辑出来。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为了效果好,她必须从宫殿的一侧过一段很长的回廊,一直走到门口,整段路大概一千米左右。
一台摄像机在宫殿前的广场拍全景,一台在回廊旁,还有一台一直跟着她。
走了一段,刘导立刻喊停:“ng,不够稳。”
初初调整了一番,重来。
她步履很快,行走间很是沉稳,身后的小黄门和婢女已然跟不上她的速度,只能小跑,一众人累的东倒西歪,长公主依旧神色淡然。
“停!ng,”刘导上前:“你是很急切的,我怎么看你的表情,像散步?”
初初也很抱歉:“对不起,走起来一时忘了。”
旁边传来窃笑。
其实要走得既快又稳是件难事,衣袖、发丝都是只要一点不稳就能将之放大的细节,所以初初走起来必须神经紧绷,整个身体都处在收紧状态。
这样一来,她就下意识的……面无表情了。
“没事,”刘导说:“多试几次。”
于是,这一段路她断续走了七遍,才走出了刘导满意的效果。最终停在宫殿门口的时候,初初双颊微红,那是运动后的、比腮红更自然的一种健康的红,而她本来打扮就极为淡雅,现下看来,有一种难得的明艳。
导演看着镜头,满意地颔首。
守着大正宫的小黄门见到长公主驾临,正要代为通报,却被她伸手拦住。
年轻的小黄门被她锋锐的眼神所慑,愣在原地,等回过神,她已然踏入殿中,留给众人一个笔直的背影。
大正宫位于皇宫中轴线最高处,门口时常有风,此时劲风吹来,公主衣袂纷飞,表情坚毅,这样的风华与这样的神态,令人一窒。
待衣角落回原处,公主身后的小黄门与宫女都气喘吁吁地赶到,刘导才喊了停。
“这条ok,大家休息一下。”
一群人立刻放松休息,包括站在导演身后、一直神经紧绷的john。他注意到初初露在外面的双手被冻得发红,赶忙上前把暖手宝递给她。
虽是初春,舟州前两天才下了雨,气温很低,初初手已经没有知觉,她接过暖手宝,低声道了谢,而后便走到导演旁边,看起几次ng的回放,神色专注。
john看着她,心里叹气,转身去给她拿保暖的羊毛披肩。
场务那边有个小姑娘,是剧组员工的妹妹,上高中的年纪,因为好奇趁着假期来看拍摄,此时正嘟着嘴向她哥哥抱怨:“我以为拍戏很好玩,没想到这么无聊,一个场景要拍这么多遍,真是太枯燥了。”
听见此话的john翻了一个白眼,拿起披肩,朝摄像机前抱着肩膀的初初走去。
*
摄像师孙小川觉得今天刘导很奇怪。
他跟刘先霖导演合作五年了,这五年间,刘导拍的电视剧不少,接触过的演员更是数不胜数。
在各导演和艺人眼中,刘导一直有着“脾气好,为人厚道”的评价。因为他待人宽和,虽然选角时比较苛刻,但开拍后不喜欢责骂演员,即便是表演不到位,他也会温和地说戏,甚至自己去示范,绝对不会骂人。
当然,这样的好脾气不代表他工作不认真,相反,他对镜头的要求并不因为他待人的宽和而放松,如果演出不合格,他会要求重来,一直到拍出他觉得满意的画面。
这样的作风在对待穆白月上体现得最明显。
穆白月不是刘导亲自选定的主演,但是她人气很高,经验丰富,所以刘导对她也有所期待。然而,穆白月的演技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饱满,刘导在发现这一点后,就经常给她说戏,但是不合格的拍摄一条都不放,导致穆白月成为了全组拍摄时间最长的女演员。
不过穆白月演技虽有欠缺,脾气倒很好,ng后也不觉得导演严格,反而会很真诚地向工作人员道歉,所以在剧组里也收获不少好评。
让孙小川备感奇怪的,是刘导对待沈初初的态度。
以他的眼光看来,沈初初的演绎无论是在走位、动作还是神情上,都比穆白月高出不知几个层次,然而很多次,依照孙小川多年拍摄的经验来看都属于极佳的镜头,刘导依旧否定了。
比如下午长公主和皇帝的对手戏,已经拍了三次,而且每一次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长公主闯入大正宫,皇帝惊讶有余,正待质问,公主却先自行跪下,垂眸恭敬道:“臣心有所虑,五脏皆焚,不待通报便自行进殿,请陛下治罪。”
皇帝虽有几分怒气,却因为见到一身素淡、恭敬到陌生的亲妹妹而消散,他叹了一声,绕过书桌,上前将她扶起:“朕怎会责怪你。阿靖今日才进京,一路定是风尘仆仆,怎么不多休息几日,便进宫来了?”
长公主抬首直视皇帝,声音冷凝:“臣怕臣来得晚了,这天下山河就不姓刘,改姓文了。”
皇帝呼吸急促,似是愤怒,又更似羞恼:“这话从何说起,你又如何得知?”
长公主不卑不亢:“萧太傅是子临恩师,臣与他常有书信往来。臣久不在京中,挂念陛下,便问他陛下身体如何,他回复说您龙体欠佳,许多折子都是文氏代批,臣闻言坐立难安,即刻便启程进京了。”
皇帝闻言,神情有所缓和,却没有回应她的质问,只道:“阿靖,你何苦同我这样说话,我虽不比父皇贤明,但也可让你做得一个富贵荣华的长公主。”
她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神情也不复凌厉,缓声问:“皇兄可记得当年父皇在太学所说?”
皇帝不语。
她说:“我记得,当日他来考校你和三哥功课,却对所有人说:身为刘家子孙,无论天资如何、爱好如何、行事如何,总要对的住先辈祖宗,对的住黎民山河。”长公主别过头:“阿靖虽是女流,也知道要守护社稷江山,力虽有不逮,然未敢弛也。”
皇帝看着她许久不语,最后道:“我晓得了,你的话我记得,你回去休息吧,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回复。”
“卡!”刘导喊:“不行,你们俩歇一歇,一会儿再拍。”
周围人都是一脸莫名,皇帝的扮演者关江没说什么,走到他的座位上休息。初初无奈,转身冲导演说了声对不起,而后回到小强旁边,拿了披肩随意一裹,搬起一个小马扎,坐到关江旁边。
孙小川拿着水问刘导:“你不去说说戏?”
刘导一脸傲娇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给她说?”
孙小川:这个沈初初肯定是哪里得罪了刘导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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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了刘导”的初初正坐在关江旁边,十分谨慎地问:“关老师,您也觉得刚才我们对戏有些不对劲么?”
关江平日斯文儒雅,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听了这话,笑着问:“你觉得哪里不对?”
初初一头黑线:“我只是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所以来请教您了。”
关江比她年长不少,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可爱,像自己家侄女,再加上他对于新人一贯照顾,不喜欢藏私,故而坦言道:“是节奏。”
见初初皱眉,他进一步解释:“两个人对戏和一个人演出不同——你以前可能很少跟别人对戏,所以经验不足。我们每个人,在表演的时候都有自己的节奏,如果两个人节奏不同,比如对视时抬头相差几秒,是不会影响剧情,甚至可以通过剪辑做出天衣无缝的效果,但是整体气氛会不和谐,反之则不然,所以经常合作的演员往往越来越有默契,对戏的时候也会更加自然。刘导是要求严格,才会一直喊ng。”
他说得浅显,初初略一思考,便茅塞顿开,仿佛眼前原本蒙着的迷雾尽散,有一种拨云见月的感觉。
关江说的没错,她总是根据自己的台词改变神态语气,却全然忘了,与人合作的表演就如一局手谈,要两个人合作才能完美。
她兴奋难耐,站起来抱着暖手宝冲关江鞠躬:“谢谢关老师!”
“这小丫头,”关江也是一脸笑意:“都把我叫老了。”
他旁边的助理实在忍不住:“江哥,这丫头比你小十几岁,叫老师也没错。”
关江:“……”
从关江处取经之后,接下来的戏就顺利多了。
刘导也是一脸心满意足,拍完长公主和皇帝的日常对话后,宣布其他人去吃晚饭,吃完了再回来拍一场公主府的夜戏。
孙小川揉揉酸痛的肩膀,正打算叫刘导一起去吃饭,转头却看到他仍坐在摄像机前,正跟沈初初说些什么,手指还在不停比划。
一片嘈杂之中,周围人有说有笑,纷纷猜测晚上盒饭的菜色——这是剧组每天仅有的几项娱乐活动之一。
他看着那两个人沉静的身影,突然感觉,或许沈初初不是得罪了刘导,恰恰相反,她是得了他的青眼。因为希望她更加出色,才会要求得更高,才会留时间让她自己去领悟如何能演得更好,因为导演讲出来的,总不比自己受了罪再明白过来记忆深刻。
“川哥,走这么慢,不吃了?”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