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走了多久,马叙伦终于来到了青花楼。青花楼就在钟吾书院的大街对面,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马叙伦赶到青花楼的时候,吕昌耀早就在那儿候着了。他们一见面就高兴的一拍手,庆贺他们自己的成功。青花楼就是一个娱乐的场所。歌妓、妓女云集。青花楼戒备很严。进出都有专人引导。要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俺们分头找。马叙伦建议道:无论找到找不到,俺们还是在大门口见。
好吧,三少爷,你小心!吕昌耀关心道。
马叙伦走进青花楼,立即鸨母挥舞着彩绢,扭着腰身,屁股一撅一撅的下楼迎接。
哎哟,大公子啊,你可来啦。鸨母立即吩咐:姑娘们,来客啦,好好伺候姑爷!
立即一群女子涌下楼来,有的牵着马叙伦的胳膊,有的搭着马叙伦的肩头,有的轻揽马叙伦的要背,有的跟在后面一个手指头推着,他们亲昵地虚伪的叫唤,说着,笑着,打情骂俏着,一边还装着羞怯着,一边还拉拉扯扯着,每个人都想得到今天来的彩头。他们看着马叙伦年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个不在心动?职业和本能,竞争和嫉妒,在她们之间立刻呈现升温状态。马叙伦第一次来到这个是非之地,他根本不懂得青花楼的套数、规矩。他一时不知所措,任由她们几乎是抬了他上楼。这个喊哥哥,要跟她去;那个喊公子,要跟她走。马叙伦一时没了主意。他在犹豫,到底怎么办?哪一个才是榴花?想着,马叙伦突然推开一群妓女,严肃的说:少爷俺只要一个,谁叫榴花?
妓女们一时面面相觑,睁着惊讶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
你们都不是,走吧!马叙伦驱赶道:你们青花楼的姑娘都在这儿了?
还有,那是要包间包票的。不只是哪一个女孩咕哝道:那些可都是高价的彩票!
俺就要那些!马叙伦也不论子丑寅卯,三七二十一,就胡说八道。一群妓女们听了,不由得爆出一阵笑声来。
你们笑什么?鸨母走了过来大吼着责备道:还不干活去!
妈妈,俺们他没有相中的。其中一个女孩道:他点名要榴花。
榴花?鸨母惊讶的看着马叙伦,半晌道:哎呀,公子呀,俺们青花楼只有一个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可她的身价不比任何卖身的姑娘差。你要找的姑娘俺这儿没有,你走吧。
哎,等等。马叙伦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俺就要那个卖艺的。
哟,公子,你是包间呢,还是包月啊?鸨母蔑视着又期待着问。
什么叫包间?什么又叫包月?马叙伦不解的问。
哎哟喂,你看你看,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鸨母突然乐呵呵的说:这包间就是陪你一晚上,每晚一块银元;至于包月嘛,每月二十块;包年呢,全年五百块。公子,你选哪一样呀?
就包间吧。马叙伦胡乱的回答。
对不起,本姑娘已经有主儿了,被包走了!鸨母斜视着观察着马叙伦的表情,很一本正经的说。
那可怎么办?马叙伦急了说:可以商量吗?就给俺吧?
啊哈哈,啊哈哈!鸨母突然笑断了肠子道:年轻人,什么都有让的,这个也可以让?除非你加价,俺们可以做主给你!
加多少?马叙伦惊问。
十倍。鸨母老谋深算的回答。
啊?马叙伦惊得目瞪口呆。
要不要哇?鸨母故意卖着关子道:不要,你赶快走人吧。可别耽误了姑娘们干活儿!
马叙伦踌躇了一会儿,咬咬牙道:要!
好!鸨母兴高采烈的叫道:公子请!跟我来。
马叙伦跟着鸨母走进了一个房间。老远的,鸨母就大声地叫唤,声音就像春天里叫春的猫。马叙伦感觉浑身长满了刺,针扎般的难受。要不是为了找人,他才不会到这鬼地方呢。他想,这里充满虚伪,充盈着肮脏,彰显着虚情假意。每个人的心态都是逢场作戏。他们欢笑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不是金钱就是阴谋。他们图的是一时的享受,完全失去了自我和尊严。这些可怜的姑娘,成了老板的赚钱机器,她们用青春做赌注,用血泪做欢笑,用痛苦做享乐。她们把美丽嫁给了恶臭的粪池、阴沟;她们把容貌消耗在看不见的金钱魔掌。每一朵花儿的开放,都是悲哀和悲痛;每一朵花蕊的残败、凋零,都是痛不欲生。难道这就是她们的一生?马叙伦无比的震撼。愤怒和泪水掺合着澎湃在他的胸膛。这就是国民追求的共和民主的国度吗?他迷惑了。他深深地感到,革命,革命,到头来还是封建王朝的那一套。官官相护,徇私舞弊,税务多如牛毛。军阀混战、割据,何时才是个尽头?
榴花,来客人了!鸨母喜笑颜开的道:好好伺候这位公子!
是!被叫做榴花的姑娘答应道。
马叙伦被鸨母尖锐的叫声拉回了思绪。他已经走进了榴花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摆设的很是讲究。一张床被丝帐隐隐约约的遮挡着。床前靠窗的地方一张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女孩子的日常用品。一只古色古调的鎏花铜镜最惹人眼目了。铜镜是雕着龙凤的。马叙伦观察着,不由得打量着榴花。榴花衣着素雅。上身是对襟儿丁香绿丝绸褂儿,下身是丁香绿绣花的裤子,一双绣花鞋确实红的鲜艳,就像是盛开的月季。她的头上插着一朵石榴花型的簪子,红的如火,把她的脸儿照的也火了:桃花一样的迷人,低垂着眼帘,羞涩的站着,也不说话。马叙伦知道,吕昌耀告诉他,他姐姐今年才二十岁。九岁那一年失踪的。看着榴花这样子,很合乎吕昌耀向他介绍的。马叙伦试探性的问:
你就是榴花?
啊?榴花惊讶:你知道俺的名字?
你是怎么到了这儿的?马叙伦并没有直接回答,又问:你还有亲人吗?
榴花淡淡的说:少爷,你是听曲呢还是听唱?
榴花走近梳妆台,打开柜子,取出一把包裹好了的琵琶,就坐在床沿上,轻挑琴弦,凝视着马叙伦,等待着他的回答。马叙伦见榴花不直接回话,也就不再多问。他定定的看着榴花。
少爷,俺没别的技能,只会弹琴唱歌。你要是不悦意,俺退了你的定金,你走吧!榴花沉眸,凝视,转而低首,侍弄着琵琶,轻轻的拨了一根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榴花。马叙伦急忙道:定金已经交给了鸨母,你哪里来的银元?
榴花苦笑了一下说:这些都是俺积攒的私房钱,妈妈是不知道的。知道了,就都拿走了。每一次,只要客人不悦意,俺就赔了定金,让客人走。不过,你将是俺第一个赔定金的人。
榴花自从马叙伦走进她的房间,她就注意到了马叙伦。她感觉马叙伦的身上存在着一种英气。马叙伦那威武潇洒的身影就令榴花为之心动。榴花想,像这样的风流倜傥,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他也是坏人吗?要不,他为何会出入这肮脏的是非场所?且不如稳住他,套他一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榴花说的都是实话。尽管以前有一些心存歹念之人向她提出非分之想,都被榴花巧妙地拒绝了,打发了。她想,凭她的才艺,足以让客人心满意足。她的宗旨就是只卖艺不卖身。这也是与老鸨说好了的。榴花是青花楼的名妓,号称宿迁“榴花仙子”,多少巨商富甲,达官贵人倾慕而来,都是唏嘘赞叹不止而归。榴花是青花楼的台柱子,是青花楼的金山银山和摇钱树。榴花说完,就定定的侧目凝视着马叙伦。
马叙伦是心潮澎湃,暗叹不已。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奇异的傻女孩。客人不满意,她居然自己掏腰包赔偿。看来,她定是必有过人的奇特才艺。俺不如今儿个就来试探一下,看她到底是不是榴花。
榴花姑娘,听你的口气,你既能弹琴又能唱歌,那你就唱一曲吧。马叙伦微微一笑的坐在榴花的对面。
榴花轻挑琴弦,弹跳着纤细粉嫩的玉指,昂首,凝眉,收复,怀抱琵琶,依偎着肩窝,然后舒眉,微笑,庄重严肃的清了一下余音,伴随着悠扬抒情的曲调,一曲《茉莉花》犹如兰香悠悠吐出她那自然粉红的薄唇。马叙伦只感觉不是在人间,而是置身仙境,倾听着天籁之音。琵琶声戛然而止。马叙伦还沉侵在茉莉花的芳香里,余音里。《茉莉花》是江苏的民歌,他听了不止一回。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如此甜美的歌声。难怪她不愧为榴花仙子!马叙伦怔怔的还没有清醒。榴花悄声问:
不好听吗?请问你的名字,留作纪念吧!
哦!马叙伦猛然醒悟:太美了!就如高山流水,泉水叮咚,玉石相击!
少爷你夸奖了!榴花羞涩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哦!俺叫马叙伦,大兴集马庄的。马叙伦如实诚恳的回答。
你就是马叙伦?榴花惊讶的问。
是啊,你认识我?马叙伦惊诧道。
不认识。榴花仍然震惊的说:昨天大闹售吸所,今天又火烧官膏店。这消息早在县城传开了。现在,县大队和警察正在四处捉拿你们。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啊?马叙伦大惊失色的道:真的吗?
是真的!榴花认真的道:是妈妈说的,要俺们小心。她说你们都是能够行云步法的妖人!
那吕昌耀也是妖人?马叙伦突然故意说出了榴花的弟弟的名字,观察着榴花的反应。
榴花大惊,继而疑问:哪个吕昌耀?
他说他有个姐姐叫榴花,十年前被人拐走。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姐姐就在县城,他正在找他的姐姐。马叙伦回答:他就在青花楼。
青花楼?榴花更加诧异:他来干什么?
就是为了找你。马叙伦步步紧逼的试探道:我也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就是俺的弟弟呀!榴花一边回答一边哭了起来:十年前,歹人抢了俺的家,杀死了俺大俺妈,还放了一把火。俺就被拐走了,卖给了青花楼学艺。俺发誓学艺可以,只卖艺不卖身。从此,俺和弟弟昌耀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今年也该十八岁了。他人呢?俺要见他!
别急。马叙伦安慰道:俺和你弟弟是怎么认识的,今儿说不清楚就不说了。今后慢慢的你就会知道。俺和你弟弟就是为着救你来的。
怎么救?没用的。榴花悲伤地摇摇头,然后说:要救,就得拿钱来赎人。
为什么?马叙伦很不解的道:你这么多年,为他们赚了那么多的钱,还要钱才放人,那要多少哇?
妈妈说了,进了这青花楼就是进了自己的家。谁要是背叛了这家逃跑,抓住了就塞进井里。要是家人来认,必须拿钱赎人才可以出去。从俺进了青花楼十年了,光饭钱俺就付不起呀!听说五年就要一万五千块银元。
哼!马叙伦拳头紧握,气愤的道:这分明就是不让出去嘛!
是啊!榴花叹息道:就是让你赎不起人,你自动就放弃了。进了这里就如同进了地狱,下了阎罗殿。哪里还有回头之日啊!
你等着,俺去找那鸨母!马叙伦义愤填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榴花的房间。
榴花在后面喊道:少爷,别去,没用的!
榴花缀泣着跑进了房间,突然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马叙伦找到鸨母,质问:榴花是你们骗来赚钱的,俺要带她回去!
鸨母惊奇的打量着马叙伦,突然冷笑道:你是他什么人?
俺是她的哥哥!马叙伦撒谎道。
怪事!鸨母紧盯着马叙伦道:刚才听说她有个弟弟要带她回去。现在又来了个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伦旭马。
哈哈哈,哈哈哈!鸨母一阵疯狂的大笑后,突然板起面孔问:榴花姓吕,不姓伦!
俺是她的未婚夫!马叙伦急道。
笑话!鸨母突然板着面孔道: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你骗谁呀,骗三岁小孩啊,啊?榴花十岁就进青花楼跟了俺,俺供她读书、学艺,整整十年,十年,你知道吗?俺还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家里还有一个娃娃亲!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俺是来带榴花回家的!马叙伦坚决的说。
鸨母横眉竖眼的道:就算你是他哥哥,你拿得起赎金吗?俺们供奉她十年,至少你要拿二十万银元才能赎人,你有吗?
她榴花为你们赚了那么多的钱还不够?马叙伦质问。
她不要吃?不要用?啊?鸨母大怒道:你不要闹事捣蛋,否则,俺就叫人把你抓起来送到警察局去!
今天,你放不放人?马叙伦突然奔到鸨母的面前,一把抓住,揽住她的脖子大叫:放人!你若不放,俺就勒死你!
青花楼立即慌乱起来。那些打手立即闻听,窜上楼来,个个凶神恶煞般的挥舞着刀枪棍棒围住了马叙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