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冬天,客栈的客人都特别少,似乎在冬季的时候很少有人外出、赶路,很多时候几天都不会来一个客人,但突然之间不知怎么了,这段时间无论多晚,无论外面雪下的多大,每天一楼的客厅里都会坐满了人,二楼的客房也住满了人。
正常客栈里的老板见状一定会很高兴,可我家客栈的老板却很奇怪,老板和老板娘平时住在二楼的客房里几乎不怎么出屋,对于客栈的反常他非但没高兴而却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在接二连三客满的几天里安排我自己留在客栈招呼客人,他说要和老板娘出去走走,然后就拄着拐杖背着行囊和老板娘走了。
看着他有些沧桑的背影我心里涌起很大的疑惑,我和老骆说了之后,他依然很安静的呆在那间不大的厨房里,只是淡淡的和我说,客栈这段时间一定是快要发生大事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在接连的这段日子里我发现他们每次前来都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手持木剑的年轻人,唐一。
似乎他到了哪,麻烦就找到哪。不过对于这些麻烦唐一却很乐观的去面对、应付。因为他说他用十年的时间磨就了这一把木剑。
也许十年磨一剑,为的就是刹那间的锋芒。
腊月三十,除夕。
残冬,有雪。卯时,黄昏。
除夕这天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但这天客栈来的人却更多,多的很多人都没有地方落座,他们在进来的时候都带着草席,铺在了冰冷的地上就坐。
每个人只点了一壶酒坐在席上取暖。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今天不只要了三壶酒,还要了四个馒头和两碗面,在每一次应战之前他都会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在任何时候他的左手还是像往常那样按着桌子上裹着布条的木剑,当然这也是他的习惯。
酒上来后,唐一还是像往常那样让我坐在他的对面,一边喝酒一边和我谈笑风生。
每次这些人来的时候等的都是唐一,可今天他已在这,那些人却还坐着望着门口,看来今天他们要等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能让这些江湖豪客如此等待的一定是身手不凡的人。
当我将馒头和面端上来的时候,唐一并没有吃,而是挑起几根面条怔怔的看着,面不是抻的而是切的,细如毫发。
我道:“我家客栈的面很香,至少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面,这么香的面一定要趁热吃。”
唐一听完还是无动于衷,还在紧紧盯着筷子上挑起的面,正色道:“你家的厨子一定不简单,能有如此刀功的人身手也一定不简单,我想见一见店里的厨子。”
我摇了摇头,笑道:“他是不会见你的,他从不见任何陌生人。”
唐一轻轻叹息,又道:“那可否告知这位厨子怎么称呼?”
我又摇了摇头,道:“关于他的事,未经允许恕我无法相告。”
唐一轻笑,点点头:“不要紧,有机会他会与我相见的。”然后他就低头开始吃面,吃了一口,赞许的点点头,接着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残冬的夜似乎更冷些,风也更寒些。
门开了的时候,刺骨的寒风刀子般刮了进来。拥挤的客厅里已默契的让出了一条道。
门口三条大汉带着一路风雪鱼贯而入,为首的大汉手里提着一柄刀背浑厚的钢刀,钢刀上的金环随着他的走动不断发出撞击在刀背上的‘叮叮’声,身后的大汉和他并肩站齐后,我才发现原来三人是一奶同胞的孪生兄弟,容貌十分的相似,手上均戴着一副漆黑得发亮的鱼皮手套,三人的装束一模一样,手中提着的钢刀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这三人就是这些人一直在等的人,他们对这三人似乎并不陌生,在三人进来后客厅原本的安静没有了,传来阵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为首的大汉环视一周,见状笑了笑,又看了看正在吃面的唐一道:“阁下就是唐一。”唐一点点头,又继续吃面。
大汉续道:“在下三兄弟便是岭南‘霍氏三雄’,近几年来,听闻阁下以一柄木剑连挫江湖上数十位高手而名动武林,今日我三兄弟就是为了这柄木剑而来,希望能有幸领教阁下的精妙剑术。”大汉在说话的时候手已攥紧了刀柄,手指因过于用力以至于漆亮的手套显出褶皱。
唐一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头都未抬起,吃完了第一碗面,换过空碗,挪过第二碗面,道:“霍氏三雄昔日曾拜在‘神刀门’号称岭南第一刀客‘骆咏之’骆老前辈门下,三兄弟仅凭三年便练就伏魔连环斩,之后不知何故便脱离神刀门在岭南一带占山为王,平日里大多都是干的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接手黑道上的买卖,从不插手江湖中事,今日为我前来,看来一定是受人所托。”
霍老大放声长笑:“想不到阁下年纪轻轻对我们兄弟的事却知道的不少。”
唐一摇头道:“非但不少,有些事纸是包不住火的......昔年间的‘神刀门’如今已覆没,恐怕也跟阁下三人大有关联。”
欺师灭祖、背叛师门在江湖中不但是大忌,而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忌。
霍氏三雄面面相觑,目光中闪过杀意。
唐一又道:“只是有一点我还没有想通。”
霍老三道:“阁下足智多谋,不知还有哪一点没想通。”
唐一道:“阁下三位虽说不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但也从不涉足江湖,此次能请到三位的人看来一定有些来头。”
霍老二道:“人之将死又何必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
唐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道:“我天生就是个赌徒,不如我们赌一把?”
霍老三道:“怎么赌?”
唐一吹了吹面上腾起的热气,道:“面放久了就会坨,就会失去原本应有的味道......如若你们能斩断我碗中的面,或是伤到我毫发,就算你们胜,你们胜了我挥剑自刎,如若你们输了,就永远放下手中的刀。”
像他们这样在刀头上舔血的人只有死了才会放下手中的刀,唐一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命,留下三只手亦可以。”
唐一的姿态对于三人来说不仅仅是挑衅,甚至是侮辱。
霍老三握刀的手更紧更加用力,刀尖遥指唐一道:“好,如果我三兄弟输了,甘愿每人自废一只手作为交代。”
看着即将拉开比武序幕的几人,我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唐一看了看我,笑笑说:“不要紧,你坐的位置就是最安全的位置,没人可以伤得了我的朋友。”
听见‘朋友’二字,我要提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虽然这段时间,我们早就彼此当作了朋友,但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有种莫名的感觉流入心底。
友情是七情六欲中的一种,支撑任何感情的首要方式就是信任,当然也包括友情,也包括对朋友的信任。
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他发亮的眸子笑了笑,他看着我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有时候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说话的,因为彼此的举动都能默契的理解。
劲风扫过,三人都动了,手中的钢刀因挥起发出金环碰撞的声音,三人同时掠起,三把钢刀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劈来,刀光无一例外都聚集在唐一身上的三个足以致命的要害,这一刀三人都倾尽了全力,因为他们不敢小觑唐一身手,三人顷刻间仿佛是三只猛兽,而唐一就是猎物。
这一刀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唐一却连头都未抬起,还在吃着碗中的面,其中霍老三的一刀劈向他最致命的要害就是头部。
就在三把钢刀同时要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夺夺”两声,人影急窜,霍老大和霍老二本已腾起的身子忽然凌空倒飞回去,而霍老三手中的刀也一动不能动忽然静止住,因为一双筷子像铁钳般夹住了他手中的金环钢刀,动不得分毫。
我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唐一,跟本没看清刚才那一瞬的过程,也没看清唐一是如何出手的,当我回头的时候已然发现霍老大和霍老二持刀的手均都被一根筷子洞穿,钉在了梁柱上。
虽然没看见唐一如何出手但我知道钉穿二人手掌的筷子一定是唐一掷出的,因为我发现本来仅剩下一双筷子的筷筒现在已经空了。
唐一用筷子夹着霍老三的刀道:“浪费粮食的人都不会热爱自己的生命,如若不是碗里面没吃完,现在这双筷子也已洞穿你的手掌。”随后手腕一抖,咯的一声,霍老三的钢刀就像碗中的面条般被唐一手中的筷子夹断,跌落在地。
这一刻,所有人人都摒住了呼吸,观望着客厅中央的的几人,气氛也静的令人窒息。
霍老三惊恐的看着唐一,额角不断躺下冷汗,他现在感觉客厅里比外面的风天雪地更冷,看着手中的断刀,咬了咬牙,手腕回转一刀刺下,金环钢刀的刀刃虽断了却仍然锋利无比,鲜血泉涌般从他掌心流出。
他挺直背脊道:“现在我兄弟三人可以走了?”
唐一却未理睬,淡然道:“霍氏三雄可以走了。”
霍老大和霍老二竭尽全力的将筷子从梁柱上被钉住的掌心拔下,三人转身便疾步向外走去,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蓦然间黑影闪动,又“夺”的声响,本已被霍老大拉开的门又合上,一支筷子钉在了门栓上。
三人回首,疑惑的望着唐一。
唐一道:“我说霍氏三雄可以走了。”
霍老三看着唐一,目光中带着惶恐还夹杂着一丝怒火道:“敢问阁下究竟有何意图,在下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莫非阁下当着众人的面要食言不成?”
唐一闻言忽然大笑,笑了半饷忽又停下,振声道:“江湖中人大多只知道霍家三兄弟曾拜神刀门门下,尽得骆前辈的真传,但却并未知道伏魔连环斩并不是刀法,而是阵法,阵法的精髓便是心意相通,互为协助,攻守兼备,因此可导致功可倍增,但......适才霍老大和霍老二的招式有形无实,并非是骆前辈所传的正统刀法,因此也导致使不出阵法的威力。”
霍老三道:“在下实在不明白阁下此言究竟是何意。”
唐一道:“你是霍老三,他二人却不是霍老大、霍老二。”
说话的同时,唐一忽然窜出,身如魅影连续闪动,当他又回到椅子落座时,半空中徐徐飘落两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也许是唐一出手过于迅速,霍老大、霍老二来不及格挡也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脸上突然传来些许痛楚,露出了本来面目。
我不仅愕然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二人实在令我无法相信就是刚才的两条粗壮的汉子,因为面具落下后,现出了两个女人,美艳惊人却略带泼辣气息的女人。
唐一道:“原来这副手套是为了遮住洁白如玉的手,这张面具是为了遮住如此美貌的容颜,女人果真是最爱做傻事的人,不知这二位又是你的什么人。”
霍老三见状眉头紧锁,双目布满血丝,牙齿因咬的过紧发出咯咯的声音。
唐一又道:“现在有很多事我似乎想通了......你欺师灭祖,导致神刀门覆没,出卖兄弟,夺得岭南一带黑道的势力,原来都是你一人所为,不过以你一己之力恐怕不够,岭南最大的势力除了神刀门就只剩下古家,你能幸存到现在想必你与古家早已联手,那你此次前来的目的就说得通了。”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声长笑,“阁下年纪轻轻,不但身手不凡而且头脑过人,老夫佩服佩服。”不知何时门口走进了一个身穿狐裘皮袄,面如满月的中年人,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穿杏黄色道袍,背负长剑的老道。
声音就传自面如满月的中年人的口里,我并未察觉到这二人是何时进来的,打量一番忽然间发现那中年人腰间悬着的长剑很眼熟,那是一柄价值连城且意义非凡的乌鞘长剑,正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华服中年古成安的佩剑。
当我留意到这柄长剑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罢那个华服中年古成安已遭到不测,唐一也注意到了,他看着我道:“想必你那天的预言已经应验。”
我点了点头,陷入沉思,想起那天古成安临别的身影,又回忆起那种奇妙的感觉,道:“但我感觉你那天只推测对了一半。”
“一半?”唐一不解道。
我道:“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我并不了解,但我感觉像古家这么大的家族家主的位置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当的,虽然古成安只是傀儡,可要是想当这么大家族的傀儡其实也不容易。”
唐一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我续道:“他来还有另一个目的,也许这个目的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一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
未等我说完,唐一便接了下去:“每个人命都是自己的,谁也不想被人驱策更何况是遭到不测,他知道了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前来用他自己的身手来告诉我这样一个消息。”无论是谁看到名震一方堂堂古家家主是这样的酒囊饭袋都一定会起疑,都一定会联想到古家内部一定出了大乱子,大问题。
唐一接着道:“他选择找我也是希望能借我的手为他报仇,因为他知道幕后的人一定会来找我。”
我道:“而且那天他亲自前来试探你的身手之后就对你更加坚信。”
唐一现在大多的事都想通了,想不到看似废物的古成安也有精明的时候,不仅有些自嘲道:“现在我知道那天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是谁把古成安的消息泄露出去的了。”
面如满月的中年人接道:“不错,就是古成安那个饭桶自己传出去的。”
唐一望着中年人道:“可仅凭他一己之力不会传的这么快,令这些江湖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这里。”
中年背负着双手纵声大笑:“不错,古成安在第一时间发出消息后的确有些人知道,但迟早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好事之人一定会更想知道其中的隐情,等到那时我再想杀这些人恐怕就为时已晚,所以我也帮了他一把,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好一网打尽,不会节外生枝,更不会有漏网之鱼。”
唐一道:“想必其中的隐情显而易见了。”
“哦?”中年人道。
唐一断言道:“一定是你早就与霍老三联手,先由你帮他铲除神刀门骆老前辈,再由他帮你颠覆整个古家,可你要比他谨慎,你是先扶植古成安做傀儡,让外人认为他是名正言顺的当上家主,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蹊跷。”
中年继续笑道:“阁下的头脑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精明,以阁下的年纪和身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名动江湖,只是可惜了...可惜纵然天造英才,今日也必定劫数难逃。”
唐一瞳孔收缩,目光如炬的看着中年人道:“就凭你,恐怕留不住我。”
中年摇摇头道:“非但你不能走,这里所有人都要留下。”
在座的众人听到这句话时开始有些躁动和骚乱,有些人已起身,甚至有些人已抽出兵刃。
这时候,一直未说话的背负长剑的道人上前一步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贫道不才,以子午十二剑会一会阁下精妙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