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过一半，宁璎珞已经渐渐有些不支。她的棋艺都是和爷爷学了点皮毛而已，遇上普通的对手还好，可陆徽祯明显棋艺精湛堪称绝顶，眼看着这棋再继续下去，自己必输无疑。
抬头看看陆徽祯的模样，仍然是一副风淡云轻不见丝毫疲态。
“想不到你的棋艺竟然这样好，以前不知道，如今倒觉得有些亏了。”
陆徽祯忽然开口说话，在这寂静得只有香炉香烟升腾声音的房间里，温柔的嗓音却不显突兀。
宁璎珞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道，“陆公子才是深藏不露，让璎珞大开眼界。”
陆徽祯因为她那句“陆公子”，显然心情变得很好。
“刚刚那些人，都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以你的聪慧想必早已看出。”
宁璎珞想了一想，不大明白陆徽祯为什么要和她提起这个。
“如今百姓怨声载道，想来陆公子也不会不知晓。”
陆徽祯莞尔一笑，“我知道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本来以为，宁璎珞会和他客套两句的，看来是他想多了。
宁璎珞皱眉，她若不是念着旧日情分，念着陆徽祯在她心中的印象，才不会好费时间坐下来和他下什么棋！她每在这里一刻钟就多一刻钟的危险，若是被发现了她和陆徽祯见面，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事端来。
他真的以为自己很闲吗？
“陆公子，如今你已位居高位，天下商法又归于你管辖之内。可否恳请陆公子代表民众，上报皇帝请他收回成命？”
陆徽祯没有动，宁璎珞有些急了，她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陆徽祯了。以前那个清秀的公子，经过时间的打磨和权力的争斗后，越发的如深渊一般让人看不清。
这样的陆徽祯，让她有些害怕。
“王命已下，岂能随意更改。”
“可是，若皇上不收回成命的话，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现在民间已经出现了打量的佃农，乞讨之人逐渐增多，往日做生意的人也纷纷倒闭。商农皆损毁，眼看着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难道陆公子作为百姓的父母官，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国家灭亡吗？”
听到这话，陆徽祯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她的眼中有担忧，有焦急，甚至有些怨恨，可他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种。那个，只对他的眼神。
有些失望的收回神色，陆徽祯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呢。
“我只是个臣子而已，无论官做的多大，都要听命于皇帝，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可是你身为官员，上要忠于皇帝，下要福泽百姓。若是一味地听命皇帝而不谏忠言，这和小人奸臣有什么区别？”
陆徽祯的眸子不动声色的闪烁了几下，“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宁璎珞没有说话，她知道这话听上去有些伤人，但陆徽祯的不作为当真让她有些失望。
“身处朝政当为军谋。你我都如这棋盘上的棋子一般，以为自己的命运是可以由自己掌控的，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被何人所持。你以为你站对了阵营，或许你只是这一盘棋中的一员，甚至，只是一枚弃子。”
宁璎珞听到这话不免火了，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这是在逃避，根本就只是在为你自己一个人着想。”
“不光是我，还有我的家族，我身后的所有人，都需要我的庇护。”陆徽祯看着她，眼神中有宁璎珞看不懂的光芒。
“你的身边，有春桃，有夏竹，有家人有亲戚，还有……他。可我的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你哭的时候，有人会借给你肩膀。我笑的时候，只能对自己说，这桃花真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陆徽祯想到了什么，想到了谁，宁璎珞觉得那一瞬，他不像是陆徽祯，而是个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的人。
或喜或悲都无人相伴，无人可诉，这样的寂寥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因为这样的寂寥，就可以将其他人的死活都不放在眼里，可以将除了自己以外的势力，统统铲除吗？
“你继续这样顽固，身边永远都不会有人和你携手同行的。”宁璎珞看着他，觉得这个陆徽祯已经再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少年。
“你当真愿意这样下去，孤独终老？”
陆徽祯的唇瓣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的身后，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照顾，去保护。我不能为了我自己，或是为了我的人性和喜好去做一些事情。我的每一步，每一举，都伴随着牺牲，无可避免的牺牲。我如此，你如此，国家亦如此。你看似荒诞的条令，执行下去民不聊生只是表态，为什么不再等一等？等时间再久远一点，等那些你们曾经都不看好，都反对的东西浮出水面来，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即使这样的惊喜，是用万里白骨铺就而成？”
宁璎珞看着他，这是最后一句对他的期待。
甚至她希望陆徽祯欺骗她，只要他说的她就相信，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好。
“对。”可是，他还是开口了。
陆徽祯眼睁睁看着她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以及冷漠。
宁璎珞自知和陆徽祯是无法继续谈下去了，他们之间就如同这一盘残棋。
“今日叨扰陆大人了，小生告退。”
一声疏离的称呼，将两人才刚刚拉近的关系一下推开得万里开外，陆徽祯觉得心中某个地方狠狠的痛了一下。
“你我好久未见，不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吗？”
宁璎珞下楼的脚步就这样顿住，只有一瞬却终究没有回身。
“不了，小生怕是喝不起陆大人这一杯茶。”
望着她绝然而去的背影，陆徽祯微微闭上了眼。多希望她在那一刻能够回身看看自己，哪怕是带着仇恨的一眼也好。
可她终究是，连着一眼最后的决绝都不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