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凤阳公主,是在梅园。
她看着晏珵的眼神,带着不容易察觉的哀伤。
荀语当时并不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也因一些原因并未深思过。
得到凤阳公主的请帖后,不知为何,荀语一瞬间想起了这件事。为弄清那个眼神,她才答应参与。
再次相见,凤阳公主的月白衣衫,无声诉说着什么。之后的记忆碎片,证明了她的猜测。
心中不是滋味。
一眼看清他人情感,自己却理不清,甚至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问过晏珵后,自觉得是有些恼怒他的隐瞒。
晏珵明显也被吓了一跳。
他愣了半响,不敢置信的说:“阿语可是误会了?”
荀语默然片刻,“那便当误会吧。”
她往后靠了靠,困乏闭眼,一副不欲再交谈的模样。惊魂曲消耗的灵力不多,但法则的惩罚却不是那般轻易就能过去。
体内灵气流转的速度,远远慢于之前。那些陌生情绪,也逐渐被倦怠麻木。她清楚,晏珵和凤阳公主绝无可能。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筑成的天堑,非死不能跨越。
***
七月流火。
夜秦国的使团终于入了京。
礼部尚书楼敬宗率众于城门迎接,晏珵奉命同行。
到底有个郡王爵位,他与楼敬宗并肩而立。有他们共同相迎,也算给足了夜秦国面子。
使者团由夜秦国国王最不看重的儿子秦宜安带领。每逢有吃力也可能讨不了好或危险之事需要王族出面,秦宜安就派上了用场。
秦宜安肤色偏黑,长期生活所亏,身形竟如女子般娇小。在看到为首的晏珵时,立即认出他的身份。许是想到了曾威震四海的晏大将军,他吓得几乎从马上摔下来。
侍卫虽灵敏地扶住他,但狼狈已生。部分大昭臣子竟当场笑出声。
秦宜安站定后,理了理衣冠,尴尬又勉强的笑着朝他们揖礼。“夜秦国秦宜安,见过诸位大人。有劳大人们久候。”
楼敬宗回了一礼,淡淡笑说:“安王子一路辛苦,请入城吧。”
夜秦国非是头一次朝贺大昭,秦宜安却是头回来。以往他去的国家,除却夜娄国,其他的国力与夜秦相差无几。
本以为,沿路所经过的城镇已足够繁华。但当真正踏入大昭国都时,想法立即被推翻。
人声鼎沸,繁华似锦。
周遭的一切,令他目不暇接,叹不自已。这模样,取悦了楼敬宗等人。虽不屑他的小民姿态,也自豪不已。不少人恨不得违背章程,带他领略京城风光名胜,让偏远小国的王子殿下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繁盛昌荣。
晏珵沉默地打量着秦宜安一行,在略过一个高壮侍卫时,微有惊动。侍卫察觉到,竟冲他咧嘴一笑,挑衅之意,毫不掩饰。
夜娄国二王子,夜蜂!
他真的来了!
楼敬宗将秦宜安一行带到驿馆安置,稍稍交代了之后安排,得知晚上皇帝将宴请他们,顿时诚惶诚恐,连连感激。若非楼敬宗打断,也不知他会歌颂大昭到何时。
驿馆门口。
素来看不惯晏珵的礼部尚书,竟对他感叹。
“听闻秦宜安胆小怯懦,不成大器,没想到他……”楼敬宗斟酌片刻,口吻颇为一言难尽,“倒是挺有才的。”
将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上无数次还能继续说下去,也算是一种才华吧?
晏珵却不懂他的感叹,“楼大人,本王先行告辞。”
他只奉命迎接使者团,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
驿馆内。
秦宜安遣散其他人,房内只有扮做侍卫的夜娄国二王子夜蜂。
若是大昭有人在场,定会大吃一惊。
方才卑微、见识短浅、无才却啰嗦至极的秦宜安,顿时如换了个人。
他冷冷地看着夜蜂,姿态从容镇静,竟是丝毫也不惧怕这位令许多人闻风丧胆的夜娄国二王子。
“我能做的,都做到了。希望二王子遵守您的诺言。”
夜蜂笑了笑,“当然。我可不是你那言而无信的父王,等离开大昭,我会还她自由。”
“离开?”秦宜安冷笑,“甫入京,就为人发现了身份。你以为他会让你平平安安的离开吗?哪怕他不知道晏大将军夫妇的死和你有关,就立场而言,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夜蜂眯了眯眼,看似漫不经心,手却如迅雷,掐住了秦宜安的脖颈。他将秦宜安提了起来,看着他脸色越发涨红,眼中刻上对死的恐惧,满意的笑了。
他放开秦宜安,欣赏美景般看着跌坐在地、大口喘气的他,“这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吧。我可是你带入京城的,若出了事,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干系?”
夜蜂捏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睥睨他,笑得极为残忍。“若是惹得大昭震怒,一举出兵灭了夜秦……你虽恨不得夜秦早早亡国,她却不然。若是知晓祸事因你而起,她会原谅你吗?”
秦宜安一僵。
“好好想想吧,安王子。”夜蜂说完朝外走,走至门口时,他回头补充,“她也算个令人敬佩的女人,我看在她的面上原谅你一次。若是你再敢玩什么花样,呵……届时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本王都会把你好好带回夜秦。让你亲眼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黄昏之际,宫中有人前去驿馆,迎接秦宜安等人入宫赴宴。
夜秦国使者来贺一事,早已沸沸扬扬,不论是谁,都会说上一嘴。
荀语待在清黎院,也听了一耳朵。
悦儿为她解释说:“夜秦国原本和夜娄国是同宗同族。但夜秦国开国国王与兄长政见不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竟平安地带着支持他的臣民离开夜娄国,并建立了夜秦国。原本夜秦国也姓夜,后来才改国姓为秦。”
最初,夜秦国的国力不亚于夜娄国,双方虽有罅隙,关系也勉强称得上友好。可夜秦国的国王,一代不如一代,加之更迭速度太快,国力渐衰。夜娄国反之,逐渐强盛起来,成为能与大昭匹敌的劲敌。
“最初,夜娄国强大后,夜秦国以联姻方式勉强维持着彼此的关系。可数十年前,夜秦国的联姻公主竟与当时夜娄国的大王子厮混,并被抓了个正着。虽说夜娄国仍保持着继承妻子的习俗,但……夜秦国公主带来的奇耻大辱,毁灭了两国岌岌可危的关系。虽后来查明,公主是被陷害,只为利用她拉大王子下马。但事已定居,无可更改。夜娄国为了自保,左右逢源,直至向大昭投诚。”
荀语想了想,“夜秦国的使者是何等人?”
悦儿道:“一颗废子而已。他本是夜秦国的大王子,第一顺位继承人。数年前,他的母亲不知犯了什么事,惹来夜秦国王震怒。他母亲被囚禁,他受了牵连。虽未褫夺王子身份,却也没了排名。”
“排名?”
“所有人都称他为安王子,非是为表敬重。而是他没有排名。如今的第一王子曾是第二王子,其他依次顺延。”身为王子,却无排名,处境比褫夺了王子身份更为难堪。
“可有查清他们的目的?”
悦儿一愣。
“不能说?”
“不,不是。”悦儿立即回答,“夜秦国虽每年都来贺大昭,时间却是九月。此次提前来贺,他们给出的说法是,夜娄国近年频频骚扰夜秦国,举国难安,故而谴派使者,一为朝贺,二为请求大昭援助。夜秦国乃大昭属国,当初的盟约约定,夜秦与大昭朝贡,大昭保夜秦安宁。理由表面上看来,合情合理。”
荀语盯着她,倏然笑了声。
无可置啄,荀语笑的时候美得不可方物。但悦儿却是心一沉,背脊爬上冷汗。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自停云飞花会后,越发不可琢磨,威势也越加逼人。
“王妃?”
“出去。”
“……是。”悦儿纠结了半响,抬头窥了她一眼,不停地回想刚才的话,却无法找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医者救人命,无法救人心。
此乃入门时,师尊的第一句教导。
***
荀语因调理法则谴责的后遗症,累得早早入睡。
深夜,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太过疲累,导致被惊醒后心情极度不佳。她难得露出明显不悦,坐在床沿缓神。
门外焦急等待的人,却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闯了进去。
悦儿砰的一声跪下,“王妃,求您救救王爷!”
“什么?”荀语一怔。
言童和言非抬着满身血迹的晏珵,疾步走了进来。
荀语扯过一件大衫穿上,刚让开,他们就将晏珵放在床上。
“怎么回事?”只消一眼,就足以看清晏珵的伤势。
“王妃,还请先为王爷诊治,稍后属下会道明一切。”言童看出荀语脸色不佳,立即跪地请求。
荀语气笑了。
她虽不知晏珵做了什么,但此次受伤,她之前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她费了那么多力,甚至不惜违背了师尊的命令,只为让他更快地痊愈。
可他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