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刚上前的士兵不由自主惊呼出了声。
陆离回身时地上已然一滩血,皇帝缓缓倒了下去,犹如雄狮一般喊道:“快!军医何处!救他!”
只见建宁帝倚着门徐徐滑在了地上,伤口处血液汩汩外冒,嘴里也有血液溢了出来,眼里一片萧萧条,瞧着不远处照亮天际的火光。
弥繁星眸圆瞪,瞧着那个一身龙袍的人由威严缓缓走向泯灭,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陆离未顾得上什么,自衣角边上扯下一块布,手忙脚乱地捂到了建宁帝还插着刀的胸口上,英眉紧蹙,不敢回看。
“您这是何苦呢?”
建宁帝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虚弱说道:“请善待朕的子民,朕……相信你……”
“莫要说了,大夫就要来了。”陆离颇有些不耐烦,他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为建宁帝自杀而焦躁,还是为身后的人而焦躁。
“弥繁……弥繁便……”建宁帝说着又猛烈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会有吐出血,陆离不由又皱了皱眉。
萧弥繁眼角滑下了一滴泪,他如今这般是基于愧疚还是基于对自己的爱呢?
“莫要再说话了!”陆离忍着暴躁安抚着,随即扭头吼道:“大夫呢!”
底下士兵瞬间垂下了头,不再言语。不知晓明明是一个亡国皇帝,太子为何这般重视。
“别忙活了……朕……愧对祖先……丢了南安……之后活着不过是折磨,如今死又何惧?朕的身体朕知晓,近来……近来早已力不从心……弥繁……弥繁……”建宁帝说着如炬目光便投向了萧弥繁,眸子中尽是说不出道不明的痛苦与哀伤,“此生朕未能呵护你母子二人,日后……日后出去了……寻个普通男子……安稳……安稳……一生……”
萧弥繁被点了穴无法动弹,眼眶里却一片晶亮通红,或许她注定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然后孤独一生。
陆离不由自主地回眸望了一眼悲痛欲绝的萧弥繁,一旁的手紧握成拳,她的眸中又是那种令人心凉的冷漠和阴郁,转瞬间,便无往日的澄澈,她,到底不是她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何……时……”建宁帝嘴动了动,转瞬间便已无了生气,就连眼眸也垂了下来,龙袍早已变成墨黑,但血液却已成泊。
万籁俱寂,庭院中只有此起彼伏的轻微呼吸声,夹杂着火把的燃烧之声,无人言语。
自后院跑来一个匆匆忙忙的士兵,半跪禀告道:“太子,军医不知去了何处,宫里太医也早已逃了!”
“知晓了!”陆离回头目不斜视地瞧着弥繁,随即喊道:“众将士听令!”
“是!”
“按计划行事!”
只觉得脑中阵阵昏沉疼痛,弥繁泪眼朦胧,瞪着陆离,柳眉间阵阵苦涩,随即眼前一黑,便无了意识。
世界一片宁静。
区区几年,她活的竟像一生一般。从前无忧无虑,只想着如何寻到亲生父母,如何替师父报仇。但从未想过即便是报了仇寻到了父母又能如何?
但是后来,不单师父死了,连古域也不似从前,魏妈妈也去了,到如今竟然连她才相识的父亲也死在她面前,若说仇恨,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才算仇恨,何处来的仇恨。
她想不通,她也无法知晓她究竟要什么,她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真不知晓自己需要什么,似是离了仇恨再无其他。
城中大火照亮了天际,城中的百姓四处逃窜,惨叫声不断,而南安的将士尸体早已堆积如山,却不乏百姓也被一并屠了去。放眼望去,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慌乱与残忍。
陆离站在大殿门前,瞧着城里,风将他的衣边吹起,也将头上散乱的头发一并替他拂到了脑后,而头顶那根木笄泛着淡淡的光泽,见证着这血腥的一刻。
十几年来,终于有这么一刻,他感觉通身舒畅,从此再不必活在陆离的影子下,从此他也不必再隐身奔走于天下,他是赵国的太子,乃是这天下日后的主。
“太子!”身后的将士不知从何处而来,匆匆跪了下来。
“何事?”陆离冷冷回道。
“弥繁姑娘……”士兵抬眼偷偷瞄了一眼陆离,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太子待那女子的不同,生怕为此丢了性命。
果不其然,陆离瞪大了眼睛,语中已有了几分急切,“她怎么了?”
“启禀太子,方才护送弥繁姑娘的几个兄弟被杀,弥繁姑娘被劫走了……”那士兵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废物!”陆离低骂了一声,就害怕是皇家的谁劫走了小道姑,那样的话……“命令苕青,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萧弥繁追回来!”
“是!”
那人得令便跑,虽说太子心狠手辣,倒也有柔情似水的一刻,比如前几天似乎为了什么女人而挂了免战牌,竟无缘无故就停了战,今日才回到营中。
陆离怅然地瞥了一眼那个他无数次迈进的朝堂,还是一如既往地奢华大气,只是那把龙椅却略显暗淡,他缓缓出了一口气,才回想起那时小道姑同他说的话,难道她已恢复了记忆?
“主人!主人!”
萧弥繁脑中浮上一幕幕画面,却又不曾停留一瞬,似是被困在漆黑无人的洞穴当中,她无处可逃,无法动弹。
“主人!你快醒醒!”
什么东西似是在摇晃着,又许是有人在唤她。
“主人!”
萧弥繁这才挣扎着睁开了眼,面前却是焕风那张火急火燎的面孔,她再次定睛瞧了瞧,才说道:“方才……”
“南安已经完了,主人方才被赵军挟持,属下担心主人,便出了手。”焕风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又坐到了弥繁对面。
萧弥繁心中一股酸楚,“皇帝呢?”
“听说自杀了。”
“萧婉玉如何了?”转瞬间,萧弥繁已恢复了镇定,冷声问道。
焕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弥繁,才继续恭敬答道:“属下已派人在您母亲寝宫四周埋伏了,若永陵王有所动静,他们便会带着皇上离开。”
弥繁知晓焕风口中“您母亲”三个字故意说给她听,只是她却叫不出口,“那便好,我大意了,被人利用,竟借此打开了景都的门,今夜这一幕皆由我而起。”
说着她眼睫微微颤抖,眸底一抹黯然。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必然结果,赵国有实力来担当这天下的主,自然是会赢的。”焕风抱着剑,漠然说道。
弥繁一抹警觉瞥向了他,审视着他。
“主人不必怀疑,属下待您与皇上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此话是皇上曾告诉属下的,因此皇上才与赵国立下了婚约,让您为赵国未来的皇后。”焕风娓娓说道,眉目不见任何波动。
“萧婉玉?但赵国不也已入了山阴关,且将凉军继续逼迫在了山上么?”弥繁颇为狐疑,按说这寺谨也已嫁了过去,怎会如此说?
焕风抿了抿嘴,眼神瞧着车底,才说道:“本来皇上未准属下将事实告知于您,但属下觉得您本应该要知晓此事。”
“嗯?”萧弥繁不再那么惊讶了,想来那十万大兵也安然无恙吧,这一路同南安大部队周旋不过就是为了要将南安兵力全部吸引至夏凉,再引狼入室,一举歼灭南安,而她萧婉玉唯一得到的好处便是免了灭国的危险。
“皇上当初便与赵皇商定好,要将南安拿下,只是皇上也瞧出了赵王的野心,退了一步,说只要让自己的女儿做了赵国的皇后,那便无条件依附投降于赵国,每年都会按时进贡朝拜,自降为王,不再称帝,也可免去灾难。”
焕风停了停,眸中是超脱世俗的淡然,继续说道:“赵皇本来也吃不准南安,但有了夏凉的帮助便如虎添翼,这些年来明着是南安与夏凉战争,但赵国却着实帮了不少忙。夏凉大军被困是事实,但公主非要请命去杀周翰,本来赵国就已告诉了皇上说为了让古将军取得周翰信任必须得杀了送粮草的人。女皇本是不答应,但后来您有了主意,皇上便吩咐到时候若赵军来袭定然要将主人您带走。”
萧弥繁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在萧婉玉手中,就连忠心不二的魏妈妈也是可以说舍弃便舍弃的棋子,原来她早已打算投降,原来她早已替自己挑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位子,原来她早已筹划好了。可怜她的敌人,也是她的丈夫,到临终前还牵挂着她。原来,这世上一切终究不过游戏一场。
“所让我来景都,让我做打开景都城门的人也是萧婉玉同赵皇商量好的事?”
焕风摇了摇头,“主人,您莫要忘记了,杀进景都的乃是这天下日后的主,赵国太子可并非闲等人,这一切女皇也不知情。”
弥繁冁然一笑,“斑陆离其上下。”
“主人,我们如今在景都城外的小路之上,不知此刻去何处?”焕风掀开窗帘瞧了一眼漆黑的窗外,随即拱手问道。
弥繁愣神了许久,手指揪着腰间的那个骰子挂绳,沉声道:“去夏凉,谁愿当王谁去当,将萧婉玉接出来,远离那些是非之地,那皇后就让廖寺谨去当!”
“是!”焕风并未多问,事到如今,她似乎终于将那份执念放下了。
背后乃是火光通天的景都,一辆马车穿梭在黑夜的旷野之中,挣脱了战乱的桎梏,冲向了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