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见二人模样,便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想来自己是猜对了,涧中幻草原为幻鱼草,长于徽州到南安边境一带的深山溪涧中。可谓是解毒良药,普通草木之毒并不在话下,而且更难得的是能够解蛊毒。不过,最厉害的还并非如此,倘若能够得到三五株幻鱼草,碾成粉末,再在室外用清酒泡上七七四十九天。如此下来,可拟成人面具,若是戴上了,旁人定然是瞧不出来。
便是如此的神药,好几年前一朝被毁,如今他走遍天下也未能寻到一株,今日竟然自这女子身上瞧见了,莫非这世上还有存活的幻鱼草不是?
“姑娘不必忧心,我这些年来暗自寻访,都未寻到一株,瞧姑娘年纪轻轻却拥有这种绝迹神药,好奇之下,便询问一二。”大夫拱了拱手,生怕唐突了这女子,自己便白白失了这个接近幻鱼草的机会。
萧弥繁与萧肃尧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笑道:“大夫说的没错,的确我身上有幻鱼草之味,许是我儿时身体薄弱,加之种过草木之毒,父母四处寻访,便找来几株幻鱼草碾成汁,放置在沐浴的汤药中,泡了身子,所以至今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其实旁人都闻不出来,也就是大夫您这般鼻尖,果真神医呐!”
大夫微微颔首,目光始终在萧弥繁那张面孔上打探着,语气颇有些惋惜,“那便是遗憾了,那姑娘可知晓如今何地还有这幻鱼草的踪迹。”
当然是药谷啊!萧弥繁心想道,但是面上却露出同样可惜的神情,纯净的眸子中几抹遗憾,“这些年来,每当我身体不好时便会想起幻鱼草,但不知为何,竟没了那草踪迹,前些年在夏凉出现了一株,但却在夏凉皇帝手中,旁人更是想看也看不了。”
“哎呀!”萧肃尧呻吟一声,吃力地自榻上爬了起来,“流玉,来,扶我起来,出来多时了,家中人也该担心了。”
“嗯。”萧弥繁瞥了一眼将信半疑的大夫,景都中萧姓人氏较少,方才萧肃尧忘记了直呼了自己的名讳,这大夫也是有见识的人,倘若被知晓了自己身份,被那周景灏一调查,自然自己便会暴露。
待二人结账走时,大夫依旧在萧弥繁面上来回扫视着,似是要看出个好歹来。
谷主曾说这幻鱼草可救命也可害命,外界有人曾为一株幻鱼草挣得个头破血流,医界大多数人都想得到它以便飞黄腾达,今日被这大夫瞧了出来,想来用不了多时便天下皆知。二人出了医馆时,萧弥繁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正瞧着他们发呆的大夫,眸底凭添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入夜时,街上灯火辉煌,但不少门店却都已逐渐打烊,医馆平日里都是到深夜才关门,今日却甚是奇怪,夜幕降临时便已关了门。
皓月当空,到了夜晚时,天气也算是凉了一些,晚风习习,吹拂着景都的厚重。
那大夫脚步匆匆,不时东张西望,锁上了自己的房门,穿过了自家庭院,朝正门行去。
蓦地,黑影一闪即逝,挡住了他脚下的月光。大夫猛然一顿,瑟瑟发抖,冷汗涔涔,始终不敢回头。
漆黑的院子中,风吹树叶,刷刷作响,虫鸣在角落为黑夜伴奏,他鼓着胆子徐徐转身回眸,眼前陡然变大的刀刃令他连连退后了几步。
随即,便听得闷哼几声,院中人便应声倒地,双腿却挣扎几下,飞刀再次自远处飞入胸腔,血液四溅之时,周遭重归于静。
墙上趴着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之下。
彼时,福悦客栈内,依旧一片热闹嘈杂。
萧肃尧方从流玉的房内出来,面上已不似那时苍白了。当初即便是赵烨辰也受了行刺,但仍旧是想到了萧弥繁会逃,便在他二人出城时派流玉随了上来。
这两年来,虽说不与夏凉联系,但赵烨辰却是知晓他们行踪的。只是那赵烨辰不知晓萧弥繁去那药谷不过是为了他,谷主虽说与自己结识,但幻鱼草却不是想得便得到的。这两年来自己倒也消闲,偶尔随着萧弥繁出去小赚几笔,再一并查探一下自己要做的事。而萧弥繁则更是充实,白日里要为伺候谷主起居,闲时要背药材,好不容易有了闲时间,夜里还要为谷中药民表演助兴。即便如此,二人过的却是比之前多姿多彩一些。
萧肃尧叹了口气,日后该怎么做他还需要同萧弥繁再商量商量,虽说此次来景都便是为了萧弥繁,但实际上却是一箭双雕,也正好完成了他的心愿,今日旗开得胜,今夜自然还要商讨下一步的,便朝着萧弥繁房间走去。
屋内灯火通明,萧肃尧故作正经,敲了敲门,低声道:“表妹,你可睡下了?”
屋中无人回答,萧肃尧一头雾水,往日自己这般,按照萧弥繁的性子早已将他拽了进去,今日却毫无动静。
“表妹,你在么?”他再次作古正经地喊了一声。
沉寂再次滋生,他一把便推门而入,“怎地,今日你还同我玩起这等把戏……”
萧肃尧微微一愣,床上被褥被叠地整整齐齐,桌上洒出来的茶水并未干去,烛火跳跃,却空无一人。
“弥繁?”
“嘭!”
萧肃尧身后的门便被关上了,回头时便瞧见萧弥繁一身黑衣,头发被高高束起,一副飒爽姿态,眉间带了几分慵懒,轻蔑道:“今夜不去陪流玉,怎地还想起你还有个表妹了?”
“你去何处了?”萧肃尧打量着弥繁,面上一副谨慎肃穆之态。
萧弥繁坐到了桌旁,翘起了二郎腿,随手倒了一口茶,喝了下去,抬眼时却瞧见一双如炬眸子正询问着她,便撇了撇嘴,“你这般凶神恶煞地作甚?”
“今夜客栈无辜多了些许朝我们房间窥探的人,我不过就是希望你别轻举妄动,免得到时候惊了毒蛇。”萧肃尧蹙眉坐到了一旁,英俊的面上多了几分酸楚,他知晓她惹上端王也不过是寻仇,只是此事定然是急不来的。
“被我杀了。”萧弥繁羽扇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动了几下,一副纯真模样,若不是听到她说的事,又怎会相信这般无辜的面容会对旁人起杀心。
“杀了!”萧肃尧平了平怒火,气的咬了咬唇,“倘若被周景灏察觉到了你在景都,他定然再不会信我们!”
“所以,我才将那几个耳目给剔除了啊,免得我瞧见心烦,周景灏的那些心腹都是瞧见过我的,若是回去告诉了周景灏,那岂不是更麻烦?”萧弥繁手指敲打着桌面,嘴角含着笑,眼睛飞速转着。
“萧弥繁,你可莫要忘了这端王在景都的势利,你确定那锦音楼能交于我手?”
萧弥繁瞪了一眼他,耸了耸肩,“那就要看看表哥的能力了,若是将他心腹挖掉,那锦音楼是谁的还不是周景灏一句话,不过,如何让周景灏开口,这便是你的事了。”
“锦音楼遍布南安,颇有些繁华的城镇上便会有锦音楼的踪迹,倘若能摘得了这朵最艳丽的花朵,其余的还用得着说吗?”萧肃尧顾盼神飞,面上再次浮上那抹向往期待之神。
“不过,瞧你父王的模样,还想让你成为夏凉下一任君王呢,他若是知晓你如今的想法,怕是会气个半死。”弥繁想想便觉得好心,不过这也是她与萧肃尧结交的原因,这人胸无城府,善良有度,但却聪明机灵,脑中想法也与旁人不同。
萧肃尧沉着声,眼底黯然神伤,“不是何人都似他那般,喜好至高无上的权利的。”
“时辰不早了,今日你也受了伤,且早些休息吧。”弥繁嫣然笑道,也是,不是任何人都喜好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但这世道的大多数人却被那至高无上的权利羁绊着。
萧肃尧似乎还在方才的伤神中,面色忧郁地朝着弥繁点了点头,便起身说道:“日后定都是恶战,夜里亦要睡醒一些,有事便喊我。”
“你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弥繁撇了撇嘴,嗤之以鼻,见萧肃尧沉着的面,随即又说道:“端王为人我最是了解,今日之事令他意外,他自然有所防备,你说是三日便是三日,他不会提前动手,只不过这三日他定会派人查探你我。不过,以防万一,你睡觉时还是将谷主赠你的药物放在身旁吧。”
“哈哈,此话说的倒是有几分受听,有做妹妹的模样,早些休息。”说话间,萧肃尧便到了门口。
“嗯……对了……”
“嗯?”
“我将今日给你瞧过身体的大夫也给杀了。”萧弥繁星眸弯成两道缝,嘴角随之上扬,笑容似天上勾月一般明媚无瑕。
萧肃尧面上瞬时便腾起一抹欣然,点了点头,哼着曲子便走了。他还以为他还会有当初的那般妇人之仁,今日那大夫他瞧着委实有几分古怪,倘若弥繁不动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他活到明日的,毕竟他曾答应过谷主,幻鱼草这个名讳在外面的世上一个人也不能知晓,否则药谷便是无尽灾难。如今,她倒是成熟了。
房门被轻轻掩上,萧弥繁重重叹了口气,随之便瘫靠在门上,心底油然而生的悲戚将她所笼罩。若不是她瞧见那大夫神色不对,若不是她瞧见那大夫的匆忙,她便不会下手。
但又倘若她未能折回查看,便永远瞧不见那老大夫手中的信笺,便不会知晓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已被和香楼的蛊毒折磨地无了心智,他如今知晓了幻鱼草的踪影,想来便可以救那自己苦命的儿子了。
这世上似乎并非任何人都是天生的坏,她只看到在自己房门外徘徊的医馆药童,却不知晓原来那大夫是拿来救命的。